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从凤阳王府的侧门驶出,汇入了京城早起赶集的车流之中。
车内,楚凤辞闭目养神。她今日只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蓝色布衣,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看上去像个家境殷实的商户小姐。
花月眠坐在她的对面,神情略带一丝紧张和期待。
车外,赤焰亲自驾车,他换上了一身短打扮,头戴一顶斗笠,活脱脱一个精明强干的车夫。而听风和观雪,则扮作丫鬟,骑着两匹不起眼的小马,跟在马车两侧。
观雪年纪小,性子活泼,第一次这样出城,看什么都新奇,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听风则要沉稳许多,她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双耳朵微微竖起,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声音。她们虽是新晋亲卫,但北地战场的生死历练,早已让她们褪去了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军人的干练。
马车一路向西,出了城门,官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翠微山遥遥在望,满山翠竹,在晨雾中若隐-现,宛如仙境。
“师父他……脾气是有些执拗,若是有什么言语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见怪。”花月眠看着越来越近的竹林,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楚凤辞睁开眼,凤眸中一片清明,她淡然一笑:“既是长辈,便没有冲撞一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的镇定,让花月眠稍稍安下心来。
马车在山脚下停住,前方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竹林小径,车辆无法通行。
“王爷,我等在此接应。”赤焰跳下马车,恭敬地说道。
“不必。”楚凤辞摆了摆手,“你们随我一同上山。”
她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竹林,直觉告诉她,这位墨叔,恐怕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乐师那么简单。一个能教出花月眠这等弟子的隐士,又岂会是凡俗之辈。
一行五人,沿着蜿蜒的石阶小径,步入竹林。
林中光线幽暗,晨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与湿润的土腥气,让人心神宁静。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空地之上,坐落着几间简朴的竹屋,屋前用篱笆围着一个小院,院里种着些时令蔬菜和几株药草。
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腰,在菜地里除草。
“师父!”花月眠快步上前,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老者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他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看到花月眠,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意,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花月眠身后的楚凤辞等人时,那笑意便淡了下去。
“月眠,你回来了。”墨叔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擦了擦手上的泥土,目光在楚凤辞身上停留了一瞬,“这几位是?”
“师父,这位便是……凤阳王,楚凤辞。”花月眠介绍道,又转向楚凤辞,“王爷,这位便是我的恩师,墨叔。”
“墨老先生,晚辈楚凤辞,叨扰了。”楚凤辞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赤焰、听风、观雪也跟着行礼。
墨叔的目光在楚凤辞身上审视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赤焰和听风、观雪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们呼吸一窒。
好强的气场!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赤焰心中警铃大作,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楚凤辞却面色如常,坦然地迎着墨叔的目光,任由他打量。
“凤阳王,好大的名头。”半晌,墨叔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老朽这竹林,可经不起王爷的贵气。都进来喝杯茶吧。”
他转身走进竹屋,花月眠连忙跟上,对楚凤辞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竹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竹桌,几个竹凳,墙上挂着一张古琴,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墨叔从一个小炉上提起一把陶壶,为每人倒了一杯茶。
茶汤色泽深黄,一股浓重的苦涩药味扑鼻而来。
“山野之人,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这自己种的苦丁,败火清心。”墨叔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花月眠有些尴尬,他知道师父这是在给楚凤辞下马威。
听风和观雪看着杯子里那颜色可疑的茶水,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喝。
楚凤辞却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直冲天灵盖,换作常人,怕是当场就要吐出来。
“入口极苦,余味回甘,确实是清心败火的好茶。”楚凤辞放下茶杯,面色平静地评价道。
墨叔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他这茶,是用七八种苦寒的草药炮制而成,寻常武者喝了都得龇牙咧嘴,没想到楚凤辞竟能面不改色地喝完,还说出“余味回甘”四字。
这份心性,不简单。
“王爷既喜欢,那便多喝几杯。”墨叔说着,又为她续上了一杯。
“师父!”花月眠见状忍不住开口。
“你闭嘴。”墨叔瞪了他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花月眠只好委屈地闭上了嘴。
楚凤辞也不推辞,接连饮了三杯,面色始终如一。
墨叔终于不再倒茶,他看向花月眠,淡淡道:“月眠,弹一曲《凤求凰》给王爷听听。”
《凤求凰》。
这三个字一出,花月眠如玉般俊雅的脸瞬间红透了。楚凤辞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如此直接。
花月眠依言取下古琴,盘膝而坐,素手轻扬,琴音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琴声缱绻,情意绵绵,将那相遇相知、爱慕倾心的情愫,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王爷觉得,月眠这一曲,弹得如何?”墨叔看向楚凤辞,再次发问。
这又是一道考题。
若说弹得好,未免肤浅;若说不好,又是不给花月眠面子。
楚凤辞沉默片刻,开口道:“琴音之中,有欣喜,有忐忑,有对未来的期盼,亦有对过往的眷恋。他想要求一只凤,却又怕这只凤的羽翼太过锋利,会不经意间伤了他。他想与凤同飞,却又担心自己跟不上凤的脚步。”
她没有评价技巧,只说琴音里的情绪。
花月眠猛地抬起头,看向楚凤辞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感动。
她懂他。
她真的懂他琴音里的一切。
墨叔脸上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深深地看了楚凤辞一眼,许久,才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竹屋的角落,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他将木盒递给花月眠,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这是你师娘留下的遗物,一对暖玉。本想让你留个念想,今日,便赠予王爷,作为你的陪嫁之物吧。”
花月眠眼眶一红,跪倒在地:“师父……”
就在这时,墨叔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望向竹林深处,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三品武者!
赤焰立刻拔出兵刃护在楚凤辞身前,听风、观雪将花月眠护在中间。
楚凤辞也眯起了凤眸,她早就觉得这位墨叔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竟是隐藏如此之深的高手。
只听竹林中传来一阵骚动,十几个身穿黑衣、蒙着面孔的刺客,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手中利刃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为首的一人,气息尤为强大,竟也是一名三品武者!
“墨老头,多年不见,你的警觉性还是这么好。”为首的黑衣女人发出沙哑的笑声,“我们本是来取凤阳王的性命,既然你非要多管闲事,那就一起上路吧!”
她们的目标,果然是楚凤辞!
而且,她们显然对楚凤辞今日的行踪了如指掌!
“找死!”墨叔怒喝一声,不退反进,身形一晃,便如一只苍鹰般扑了出去,与那为首的黑衣女人战作一团。
剩下的十余名刺客,则狞笑着扑向了楚凤辞!
“保护王爷!”赤焰大吼一声,挥刀迎上。
听风和观雪也毫不畏惧,两人一左一右,护在楚凤辞身前,与刺客们展开了殊死搏斗。
一时间,这片宁静的竹林,杀机四起,刀光剑影!
楚凤辞站在包围圈中,面沉如水。
她看着那些刺客狠辣的招式,心中一片冰冷。
皇太女?还是三皇女?
竟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非要置她于死地!
好,很好。
既然你们送上门来,那本王,就笑纳了!
她缓缓抬起手,一柄通体晶莹、流光溢彩的长剑,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
无忧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