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寒院通往主院的回廊下，紫藤花架光秃秃的，投下交错的疏影。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主院传来的喧闹与乐声，让这里显得格外幽静。
苏清寒停下脚步，背对着来路，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得像冰。
“你跟来做什么？”
苏素妍快步赶上，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苏清寒！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为你出头，你倒好，从头到尾就躲在那里看戏！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任由那个女人把你和玄逸当成她敛财的工具，当成她炫耀的资本吗？”
“我没有让你为我出头。”苏清寒转过身，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二姐，那是我的事，玄逸是我的儿子，轮不到你来自作主张。”
“你的事？你的儿子？”苏素妍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发笑，“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大男人，被她困在这深宅大院里，像个见不得光的禁脔！连自己儿子的满月宴，都要被她当成商贾叫卖的招牌！你以前的傲气呢？我们苏家的脸面呢？都被你丢尽了！”
“脸面？傲气？”苏清寒的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些东西，能让玄逸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吗？”
苏素妍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她没有利用玄逸。”苏清寒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坚定，“她说得对。玄逸是天生道体，这种体质，若无大机缘、大庇护，幼年夭折者十之八九。你以为我愿意把他抱到这人前，让他像个物件一样被人观赏吗？”
他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痛楚与挣扎。
“可他需要这个舞台！他需要凤阳王府的气运来镇压他过于外放的道气！他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凤阳王最看重的儿子，这样才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让他能有一个安稳的童年！而不是被我这个无能的父亲，藏在静寒院那个冰冷的院子里，直到身体被道气侵蚀，自生自灭！”
苏素妍被弟弟眼中从未有过的绝望震住了，喃喃道：“怎么会……家里的大夫不是说，只要好生将养……”
“将养？”苏清寒苦笑，“那是自欺欺人。父亲送来的那些珍贵药材，治标不治本。真正能救玄逸的，是她给的《青元静心诀》！”
他看着自己的姐姐，一字一句道：“那是一部真正的修炼功法，可以直接稳固玄逸的先天道体。这种东西，我们苏家有吗？整个大燕皇朝，除了她，还有谁能拿得出来？”
苏素妍彻底说不出话了。她只知道弟弟受了委屈，家族失了颜面，却从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如此凶险的内情。
“二姐，你以为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吗？”苏清寒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主院，“我恨她，但为了玄逸，我必须留在这里，你今天那些自作聪明的试探，除了让她觉得我们苏家鼠目寸光，给她添麻烦，让她更看不起我们之外，还有什么用处？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们父子？”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素妍心上。她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做错了吗？
不远处的假山背后，楚凤辞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她本是想出来透透气，顺便检查一下赤焰布置的暗哨，却无意中听到了这场争执。
她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微起。
她一直以为，苏清寒最近对她的顺从，是出于被逼无奈的屈辱。她把他看作一件棘手的、高傲的、需要时时敲打才能发挥价值的商品。
可她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屈从，是选择。
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儿子，亲手折断了自己的傲骨，选择了一条他最不屑、最痛恨的路。
他不是看不清，而是看得太清。
这种清醒的沉沦，远比单纯的怨恨，更让楚凤辞动容。
她忽然觉得，这个一直被她视为“麻烦”的男人，或许是她所有“投资品”中，最了解她的一个。他不是她的敌人，也不是她的附庸，而是一个站在对立面，却和她一样，用最理智的方式为自己珍视的东西谋求最大利益的……同类。
回廊下的争吵已经结束。苏素妍失魂落魄地走了，苏清寒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挺直的背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许久，他才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静寒院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带着一种燃尽一切后的疲惫。
楚凤辞没有现身。
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尽，王府恢复了宁静。
楚凤辞对福伯吩咐了几句。半个时辰后，一盅用天山雪莲、百年首乌等数种珍稀药材精心熬制的补汤，被送到了静寒院。
送汤的侍女只留下了一句话：“王爷吩咐的，为玄逸父亲准备的。”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温情的安抚。话语公事公办，理由也冠冕堂皇——你是玄逸的父亲，照顾好你，就是为了我儿子好。
苏清寒站在清冷的院中，看着托盘里那碗兀自散发着温热香气的汤。
他当然明白这碗汤的来意。
她听到了。
她没有出来戳穿他的窘迫，也没有用胜利者的姿态来施舍同情，而是用这样一种最体面、最“楚凤辞”的方式，递过来一个台阶。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种基于利益和现实的默契。
他端起那碗汤，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似乎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他低头，看着汤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碎裂，融化。
他仰头，将汤一饮而尽。
从今天起，他不仅仅是为了玄逸，也是为了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这条名为“凤阳王府”的大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