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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吾老祖缓缓收回双手,做完这最后的动作,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竟隐隐带着一丝混沌色,随即被海风吹散。

他眉宇间的凝重终于化开,露出一抹疲惫却欣慰的笑意:“幸不辱命!鸿蒙元煞,已被重新镇封于此碑之下!四海八荒,暂得安宁!”

“哈哈哈哈!好!好!好!”东海龙王敖广抚掌大笑,声若洪钟。

“陆吾老祖神通盖世!真人与大圣神勇非凡!此乃三界之幸!”

西海龙王敖闰亦是满面红光,激动地拍着儿子的肩膀:“烈儿,干得好!没给咱们龙族丢脸!”

他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影,眼中满是自豪。

太乙真人捋着长须,含笑点头,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

孙悟空更是兴奋地一个筋斗翻上半空,手中金箍棒虽已收起,但兴奋之情不减:“痛快!痛快!那劳什子元煞,也不过如此嘛!俺老孙……”

然而,就在这举众欢腾、心神最为松懈的此刻,异变陡生!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那最后一道封印符文融入碑体,封印神光最盛、彻底湮灭最后一缕可视煞气的刹那,一道比发丝还要细上千百倍、几乎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最纯粹“混乱”与“侵蚀”本源的?鸿蒙元煞残息?。

竟如同拥有灵智的毒蛇,趁着封印闭合前那亿万分之一息的间隙,从那神圣辉煌的光芒缝隙中悄然逸出!

它的目标并非重新冲击封印,也非袭向法力最强的陆吾或孙悟空。

而是嗅到了最诱人的“虚弱”气息,无声无息、快如流光,直射向因重伤初愈、心神激荡又正处于放松状态、且身负龙族精血,对混沌气息有特殊吸引的——敖烈!

“呃!” 敖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只觉一股冰冷、暴戾、仿佛要撕裂神魂的尖锐气息,毫无征兆地、蛮横地钻入他的眉心识海深处。

这痛楚来得如此猛烈而诡异,远超肉身之痛,直击灵魂。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天灵,敖烈的身形猛地一晃,挺拔的身姿瞬间佝偻下去。

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角青筋因剧痛而根根暴突。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想要蜷缩嘶吼的冲动几乎冲破喉咙,又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齿缝间溢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模糊扭曲起来,耳边震天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海水,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唯有识海深处那一点冰冷的“混乱”核心,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扭动、侵蚀,带来阵阵令人几欲昏厥的恶心与眩晕。

就在他双腿发软,眼看就要栽倒的刹那!

“呔!师弟?!” 一声惊疑的呼喝几乎同时响起。

离他最近、正兴奋舞动着的孙悟空反应快如闪电,一个筋斗便已翻落身旁。

那毛茸茸的手掌蕴含着千钧之力,却无比精准地一把攫住了敖烈即将倾倒的胳膊,稳如磐石地将他架住。

火眼金睛中金光一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瞬间锁定了敖烈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目。“咋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如冷水泼入沸油,瞬间浇灭了欢腾的气氛。

“烈儿?!”

“徒儿?!”

西海龙王敖闰脸上的红光瞬间化为惊怒与担忧,一个箭步冲上前。

陆吾老祖眉头微蹙,眼中的欣慰被一丝凝重取代,太乙真人捋须的手也顿在半空,东海龙王敖广的笑声戛然而止。

连阴影中的守碑人,那两点幽光也猛地从界碑转向了敖烈。

无数道带着关切、惊疑、探寻的目光聚焦在敖烈身上,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不能露馅…绝不能… ”敖烈在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中,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疯狂地告诫自己。

他感受到父王灼热焦急的视线,感受到师父与其他几人审视的目光。

更感受到体内那丝元煞残息正因外界的关注而狡猾地蛰伏下去,将侵蚀的剧痛转为一种沉重粘滞、深入骨髓的疲惫感。

敖烈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借着孙悟空搀扶的力道,强撑着挺直了腰背,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努力聚焦,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最终落在父亲焦急的脸上。

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出一个虚弱的弧度,声音沙哑低沉,透着浓浓的倦意:

“父王…诸位前辈…无妨…无妨…”

他喘息了一下,仿佛连说话都耗尽了力气,“只是…只是方才消耗过甚…旧伤处似有牵扯…加上心神骤然放松…这口气…一时没提上来…疲惫得紧…”

他刻意将“旧伤”和“疲惫”咬得清晰了些,目光带着一丝歉然看向陆吾老祖和太乙真人:“晚辈…失礼了。”

孙悟空架着他的胳膊,金睛火眼在他脸上又扫了两个来回。

他清晰地感觉到掌下师弟臂膀肌肉的僵硬和那微不可查的颤抖,绝非仅仅是疲惫那么简单。

但敖烈掩饰得极快,眼神中的痛苦已被强行压抑,只剩下浓重的倦色,理由也似乎说得通——重伤初愈,封印方歇,心神激荡后骤然松懈,确实容易脱力。

猴子眉头挑了挑,终究没有立刻点破,只是那搀扶的手又暗中加了几分力道稳住他。

敖闰闻言,看着儿子苍白疲惫的脸,心中揪紧,关切压过了疑虑:“你这孩子!定是方才为助老祖封印耗力过度,又强撑着不肯示弱!快,快别硬撑了!”

他转头对陆吾老祖等人道,“老祖,真人,烈儿他…”

陆吾老祖深邃的目光在敖烈身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那稳若磐石的界碑。

最终缓缓颔首,声音沉稳:“封印已固,大局已定。烈儿力战在前,又助持封印,此刻心神松懈,气血一时不继,也是常理。旧伤未愈,更需静养。”

他看向太乙真人和东海龙王,“此地事了,不若先回涤尘居稍作休整,也让烈儿缓一缓。”

太乙真人颔首:“善。涤尘居清气充盈,正宜调理。”

东海龙王敖广也连声道:“正是正是,烈儿快些回去歇着要紧!”

众人见陆吾老祖和太乙真人都如此说,又见敖烈在孙悟空搀扶下似乎确实只是力竭疲惫的模样,紧绷的心弦便松了下来。

只道是虚惊一场,纷纷出言安慰,叮嘱敖烈好生休养。

“嘿嘿,俺老孙扶着你,保管摔不着!” 孙悟空咧嘴一笑,扶着敖烈的手臂却稳如磐石,眼神深处那丝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暂时按捺。

敖烈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感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低垂着眼睑,掩盖住眸底深处那被强行镇压的混乱与冰冷,虚弱地应道:“有劳…大师兄了。”

于是,在界碑重新散发的、稳固而柔和的微光映照下,一行人离开了这封印之地。

气氛虽不复最初的狂喜,却也带着封印功成的释然与对伤者的关怀,朝着悬浮于云端、清光缭绕的涤尘居而去。

云行平稳,清风拂面。封印之地的肃杀与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眼前是祥云瑞霭,仙山缥缈。

这本该是放松心神、享受胜利安谧的时刻。然而,对敖烈而言,这归途却比刀山火海更凶险。

识海之中,那道“鸿蒙元煞残息”彻底与他的龙魂纠缠在了一起。

它不再狂暴冲击,而是像最阴冷的毒藤,无声无息地蔓延,将混乱与侵蚀的根须扎入他神念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重的晕眩。

外界的清灵仙气涌入,非但不能缓解,反而像油泼在灼热的铁板上,激起元煞一阵噬骨的阴寒反击,令他四肢百骸如坠冰窟,牙齿都忍不住要打颤。

他必须调动全部意志,死死锁住每一寸可能泄露痛楚的神经。

身体在孙悟空臂弯里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唯有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

几缕极淡的金红血丝渗出,瞬间又被冰寒冻结。额角的冷汗刚沁出毛孔,就被他强行运起一丝微弱龙元蒸干,不留痕迹。

孙悟空架着他,火眼金睛看似随意地扫视着下方云海,实则眼角余光始终笼罩着敖烈。

他能清晰感觉到臂弯里的躯体,那细微到极致的颤抖并非脱力的虚浮,更像某种力量在体内疯狂角力引发的痉挛。

敖烈低垂的脸颊线条绷紧,呼吸刻意放得绵长缓慢,却总在不经意间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

尤其当空中一缕特别精纯的清气拂过时,孙悟空敏锐地捕捉到,敖烈搭在他臂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猴子心中那点疑虑的星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被浇了油般腾起。

这绝不是简单的疲惫旧伤,这小子体内,分明藏着个要命的玩意儿!

他不动声色,臂膀上的力道却更加沉稳坚定,仿佛磐石般为敖烈提供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支撑点。

只是那双金睛深处,警惕的光芒锐利如针,紧锁着敖烈极力掩饰的每一个细微破绽。

云头前方,涤尘居那清雅别致的轮廓已在望。缭绕的仙雾,潺潺的灵泉,本该是疗伤的圣地。

但对敖烈而言,那扇洞开的门户,却仿佛通往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囚笼。

体内的寒毒随着接近清气源头而蠢蠢欲动,识海中的混乱气息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冲破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清明凝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

“撑住!必须撑到独处之时!绝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涤尘居内,时光仿佛被无形的焦虑凝滞。自众人离开,西海龙后便已坐立不安。

她雍容华贵的面容上,那份与生俱来的龙族威仪被一层深重的忧色所覆盖。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腕上一串温润的鲛泪珠链,冰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头的焦灼。

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庭院深处那条通往云梦山外的蜿蜒小径。

拓跋玉,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锦袍,安静地侍立在龙后身侧。

她身姿挺拔如修竹,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郁。

不同于龙后外显的焦虑,她的忧思更深沉,像沉在寒潭底的石子。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似平静地望着院中那株千年琼花树,实则瞳孔深处没有焦点,所有的神思都系在遥远的、凶险莫测的封印战场。

只有她微微抿紧的、失了血色的唇瓣,泄露了心底翻江倒海的不安。

她手中一方素帕,已被无意识地揉捏得不成形状。

此刻,坐在矮凳上的白念玉,却无法像祖母和母亲那样长久地静坐。

他像一头被困在精致笼中的幼兽,在花厅里来回踱步。

脚步时而急促,时而又猛地顿住,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

每一次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每一次远处灵禽的清唳,都能让他顷刻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又在确认并非归人后迅速黯淡下去。

少年人的心性,让他的焦虑显得格外鲜明而无所遁形。

“楚叔,父王他们…还没消息吗?”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询问守在厅外的侍卫统领楚言。

楚言,这位跟随敖烈征战多年、忠心耿耿的侍卫统领,身形如标枪般挺直地立在廊下阴影处,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同样被担忧缠绕。

听到小主人的问询,他沉稳地抱拳回话,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却也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回禀小少主,尚无确切消息传来。但请小少主、娘娘、王妃宽心,老祖、大圣、诸位龙王陛下皆在,主上定能逢凶化吉。”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主人,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日头从东方爬升,越过中天,又无可挽回地滑向西方的天际。

庭院中的光影被拉得斜长,琼花树婆娑的树影在地上画出诡谲的图案。石桌上的灵茶早已凉透,精致的点心无人问津。

“楚言,烦劳你…再去路口看看?”龙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厅内长久的沉寂。

这已是楚言第三次接到同样的指令。他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领命:“遵命,娘娘。”

楚言身影一闪,已如一道轻烟般掠向前院大门。

楚言站在涤尘居那由万年温玉砌成的门楼之下,极目远眺。

夕阳的余晖将连绵的云梦山脉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层林尽染,云蒸霞蔚,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这辉煌的景色落在楚言眼中,却只映照出心底不断扩大的阴影。每一次眺望,希望与失望交织,将心弦绷紧到极致。

就在楚言几乎要被这无望的等待压垮,准备第三次无功而返时。

天际,几道流光如同撕裂暮色的流星,骤然划破金红色的苍穹!

它们速度极快,由远及近,携带着强大的气息,目标明确地朝着涤尘居的方向坠落。

楚言的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双目。

他凝神细看,那当先一道金光最为耀眼夺目,带着熟悉的桀骜不驯与火燎般的气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紧接着,祥云瑞霭伴随左右的是陆吾老祖与太乙真人那仙风道骨的身影。

旁边,则是两位龙威赫赫、身着衮龙王袍的身影——东海龙王敖广与西海龙王敖闰。

然而,楚言所有的目光,在锁定目标的瞬间,便死死钉在了被孙悟空紧紧搀扶着的那个人身上。

夕阳的熔金泼洒在归来的众人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孙悟空与敖烈!

孙悟空那身标志性的锁子黄金甲在落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他一手稳稳地架着敖烈的左臂,那姿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毛茸茸的手背青筋微现。

他的火眼金睛在夕阳下依旧锐利如电,此刻却微微眯着,视线不时扫过臂弯中人,警惕与疑惑深藏其中。

楚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的主上,西海龙宫最骄傲的三太子,此刻竟如同被抽去了大半脊骨。

高大的身躯倚靠着孙悟空的支撑才勉强站立行走,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棉花上,沉重得拖不动。

那张曾经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在金色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般的惨白!

额角、鬓边,细密的冷汗在金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尚未蒸干。

他的眼睑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遮挡了眸中所有的神采,只余一片死寂的疲惫。

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却又死死压抑着不肯泄露分毫。

他身上的银鳞软甲沾染着尘土与干涸的暗色印记,更添几分狼狈与虚弱。

这哪里是归来的英姿?分明是重伤垂危的惨烈!

楚言心中剧震,几乎要失声惊呼。但他毕竟是历经沙场、心志如铁的侍卫统领,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惊问咽了回去。

他身形如电,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敖烈右脚一个趔趄、身形微晃的瞬间,已稳稳扶住了敖烈的右臂。

入手处,一片冰凉!隔着冰蚕丝织就的锦袍,楚言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敖烈臂膀肌肉那异乎寻常的僵硬与紧绷,以及那细微到极致、却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

这绝不是简单的脱力,这感觉…像是被极度冰寒冻结,又像是有狂暴的力量在筋骨血肉深处疯狂冲撞、撕扯!

楚言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抬眼,目光迅速扫过孙悟空。

猴子的金睛与他对视了一瞬,眼神复杂,有凝重,有警示,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楚言顿时领悟,将满腹的惊疑与关切死死压住,只是沉声低唤了一声:“主上!”

声音低沉而稳定,手臂灌注了力量,与孙悟空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最坚固的支柱,将敖烈几乎悬空架稳。

“烈儿?!”“夫君?!”“父王——!”

几乎在楚言扶住敖烈的同时,三道饱含着极致惊骇与心痛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龙后在花厅门口看到被搀扶着、面无人色的儿子,眼前一黑,脚下发软,若非拓跋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刹那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凤眸中充盈着不敢置信的泪水,死死捂着嘴,才没让悲鸣溢出。

拓跋玉扶住婆母的手臂同样在剧烈颤抖。她看到了。

她看得清清楚楚,夫君那惨白的脸,紧闭的眼,虚浮的步态。

还有那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的、仿佛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的枯槁气息!

一股尖锐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迫自己站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龙族王妃的仪态,但那苍白的脸色和涌上眼眶的泪光,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白念玉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少年人所有的镇定在一刻崩塌。

他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却在距离父亲几步之遥的地方。

被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煞气与极度疲惫的冰冷气息生生钉在了原地!

那是他从未在强大如山的父亲身上感受过的气息——衰弱、混乱,甚至带着一丝…腐朽的意味?

少年清澈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他张了张嘴,想喊“父亲”,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莫慌!莫慌!”西海龙王敖闰见状,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担忧与后怕。

他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家眷与敖烈之间,声音洪亮却带着安抚的急切。

“烈儿无事!只是封印大战消耗过甚,旧伤处有些牵扯,加上心神骤然放松,一时脱力疲惫!有老祖、真人和大圣在,休养几日便好!莫要惊扰了他!”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拓跋玉稳住龙后。

陆吾老祖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龙后和强忍泪水的拓跋玉,以及惊呆了的白念玉,沉稳的声音带着能抚慰人心的力量:

“龙王所言甚是。烈儿力战在前,又助持封印,神元损耗巨大,心神松懈后一时气血不继,实乃常情。此地清气充盈,正宜静养调理。”

他那双深邃的金眸在敖烈身上停留了一瞬,虽未点破,但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沉重。

太乙真人微微颔首,拂尘轻摆,一道极其柔和精纯的清气无声无息地弥散开来,试图驱散众人心头的阴霾:“吉人自有天相。三太子根基深厚,待老道稍后开炉,炼几丸固本培元的紫阳丹,服下即可。”

这清气本是涤尘居的根本,疗伤圣品,然而当其拂过敖烈身体的刹那——

敖烈只觉得一股极其精纯、温和、充满生机的力量,如同春日最和煦的阳光,轻柔地包裹住自己。

这本该是滋养神魂、修复伤体的无上甘露。然而,对于他识海深处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鸿蒙元煞残息而言,这股清气却无异于最猛烈的毒药与最残酷的酷刑。

“吼——!”

灵魂深处,好似响起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暴戾的尖啸。

那道蛰伏的元煞残息,在精纯清气的刺激下,如同被泼了滚油的毒蛇,瞬间疯狂地扭动、膨胀、反扑,比之前猛烈十倍的侵蚀之力轰然爆发!

冰冷、不是肌肤的寒冷,而是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的、足以冻结思维和生机的绝对冰寒。

这冰寒中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似要将灵魂撕扯成亿万碎片的混乱剧痛。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脆弱的冰面上,带来全身骨骼欲裂的震荡和深入骨髓的恶心眩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万年玄冰又架在混沌烈焰上焚烧的容器,冰火交煎,内外交攻!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终于还是无法完全控制地从敖烈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他的身体在孙悟空和楚言的双重支撑下,猛地剧烈一震。

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原本就惨白如纸的脸庞,瞬间灰败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层死气。

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鬓边、鼻尖疯狂渗出,汇聚成流,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滴在冰冷的玉阶上。

“烈儿?!”

“夫君?!”

龙后和拓跋玉的惊呼再次响起,充满了惊恐。

“父亲!”白念玉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就要扑上来。

“别碰他!”孙悟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喝止了少年的动作。

猴子臂膀上的力量骤然加大,一股更为精纯雄浑、带着熔岩般炽热气息的妖元力。

如同坚固的堤坝,强行注入敖烈体内,并非治疗,而是以一种霸道的方式。

暂时压制住那股因清气刺激而狂暴的煞气反噬,同时稳住敖烈摇摇欲坠的身体。

火眼金睛死死盯着敖烈灰败的脸,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皮囊,直视其神魂深处的战场。

他心中的疑云已化作沉重的铅块——这绝不是疲惫旧伤!

这分明是邪祟入体,在与宿主进行着殊死搏斗!而且,这涤尘居的清气…竟似在火上浇油?

楚言感受到右臂传来的、主上那几乎要痉挛的颤抖和骤然加剧的冰冷,心中骇浪滔天。

他更加用力地稳住敖烈,同时用身体巧妙地隔开了想要靠近的白念玉,沉声道:“小少主,主上需要静气,莫要惊扰!”

东海龙王敖广和敖闰也察觉到了敖烈这瞬间的异常,脸色都变得更加凝重。

敖闰急切地看向陆吾和太乙:“老祖,真人,这…”

陆吾老祖眉头微蹙,金眸中神光流转,再次仔细扫过敖烈,那狂暴的煞气在孙悟空妖力压制下暂时蛰伏更深,但那份“死气”却难以完全掩盖。

他沉声道:“消耗太过,神魂亦受震荡,清气虽好,”

他话语微顿,那双蕴藏洪荒岁月的金眸骤然亮起,两道凝练如实质、却温和无比的金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罩向敖烈眉心识海区域:

“……然过犹不及。他此刻神魂如同曝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这涤尘居沛然清气,对稳固道基本是滋养,对他过于虚弱且受创的神魂而言,却如洪流冲击裂罅,反引剧痛震荡。”

随着陆吾那蕴含着无上神念之力的金辉触及,敖烈只觉得识海深处那被孙悟空炽热妖力强行“冻结”的冰原,骤然遭到了另一种宏大、温和却无孔不入的“光照”。

这光照本身并无恶意,甚至带着抚慰与探查伤势的本意,但对于深藏其中的“元煞残息”来说,却是比之前精纯清气更加可怕的威胁与刺激。

“呃…!” 敖烈牙关紧咬,齿缝间再次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陆吾的神念金辉带着灼热的光明,照射在那狡猾蛰伏的“混乱”核心上。

那元煞残息如最阴毒的阴影遇到了克星,在孙悟空的妖力熔炉与陆吾的神念金辉双重夹击下,发出了无声的、怨毒的尖啸!

它疯狂地收缩、扭曲,将自身更深地嵌入敖烈的龙魂本源。

同时将比之前更甚十倍的侵蚀冰寒与撕裂剧痛,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向敖烈的意识深处。

他的身体在孙悟空和楚言的臂弯中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仿佛一条离水的鱼。

原本灰败的脸色立刻泛起一层诡异的青气,额角刚刚被蒸干的冷汗再次如泉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

“稳住!” 孙悟空低喝一声,火眼金睛精光爆射,死死锁住敖烈识海的变化。

他感觉到自己注入的妖元力犹如在镇压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陆吾神念的介入,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是往滚油里滴入了冷水,引发了元煞更加疯狂的反噬!

猴子手臂上的肌肉贲张,更加汹涌炽烈的妖元力化作无形的熔岩锁链,强行捆缚住敖烈体内躁动的“毒蛇”。

猴子厉声道:“老祖!他受不住这等探查!神魂已在崩溃边缘!”

陆吾老祖的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他的神念清晰地“看”到了敖烈神魂那异常的、深不见底的虚弱与枯竭,一种被某种极阴寒、极混乱力量侵蚀后留下的“死寂”空洞。

更让他心头微沉的是,当他试图深入探查那“虚弱”根源时,竟隐隐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固的“抗拒”与“隐匿”之意。

仿佛有什么东西深深扎根在那片“死寂”之中,狡猾地伪装成了神魂创伤本身的一部分,逃避着他的洞察。这绝非寻常的消耗或震荡!

太乙真人一直静观,此刻也踏前一步,雪白拂尘无风自动,脸上惯常的慈和已被凝重取代。

他并未直接施法,但目光如电,同样锁定了敖烈眉宇间那缕挥之不散的青气与死意。

龙后看到儿子更加痛苦的模样,泪水终于决堤,死死抓住拓跋玉的手臂才没有瘫软下去。

拓跋玉脸色惨白如雪,贝齿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扶住婆母的手臂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白念玉被楚言挡在身后,身体紧绷着,看着父亲痛苦痉挛的样子,眼中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住没有落下。

敖闰和敖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陆吾老祖,等待他下一步的决断。

整个前院,被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笼罩,唯有夕阳的余晖,冰冷地洒在众人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陆吾老祖那双蕴藏了无尽洪荒岁月的金眸,此刻璀璨得像是两轮缩小的烈日,其中流转的神光不再是温和的探查,而是化作了某种决绝的意志。

他不再言语,双掌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繁复到极致的印诀。

那印诀每变化一分,他周身的气势便暴涨一截,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苍茫、厚重、镇压一切的伟岸气息,宛若沉睡的巨神苏醒,轰然弥漫开来。

涤尘居上方的天空,仿佛被无形之力搅动。流云不再飘散,而是围绕着陆吾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漩涡。

漩涡中心,隐隐有金色的雷霆无声闪烁,并非毁灭,而是带着净化与禁锢的煌煌神威。

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庭院中的花草树木尽数低伏,连流动的清灵之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镇!” 陆吾口中,只吐出一个音节。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敕令之力!

随着这一声“镇”字落下,他结印的双掌猛地向前一推,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见两道凝练到极致、恰如实质液态黄金铸就的“神链”,自他掌心迸射而出。

这神链并非实体,却比任何神铁更坚固,上面流淌着无数细小到肉眼难辨、却蕴含着大道法则纹理的符文,散发出镇压万邪、梳理混沌的浩瀚伟力。

神链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敖烈的眉心识海!

“呃啊——!” 这一次,敖烈再也无法压抑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惨嚎,那声音凄厉得不像龙吟,更像濒死野兽的绝望嘶鸣。

他的身体在孙悟空和楚言的臂弯里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头顶砸入,又似被投入了熔岩与寒冰交织的炼狱。

七窍之中,瞬间溢出了淡金色的血丝。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爆发后的刹那,那两道金色的神链,犹如最坚固的囚笼。

死死地缠绕、禁锢住了敖烈识海最深处那一点疯狂扭动、散发着无尽混乱与侵蚀气息的“鸿蒙元煞残息”。

神链上的太古符文光芒大盛,恰似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元煞之上。

元煞残息发出一阵无声的、怨毒到极点的尖啸,那疯狂的扭动和侵蚀之力,竟被这至刚至阳、蕴含无上镇封意志的神力强行压制、禁锢、隔绝!

如同奔涌的毒泉被瞬间冰封,肆虐的阴风被关入铁箱。

敖烈识海中那撕裂神魂的剧痛、冻结生机的冰寒、令人作呕的混乱眩晕,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了大半。

弓起的身体猛地瘫软下来,沉重的喘息声似破败的风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脸上的青气迅速褪去,虽然依旧惨白如纸,冷汗淋漓,但那份令人心悸的“死气”却暂时被驱散了,只剩下一种透支到极限的深重虚脱。

他勉强睁开眼,眼神涣散,失去了焦距,仿佛连思考的力气都已耗尽。

陆吾老祖维持着印诀,额角竟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金眸中的神光微微黯淡了一瞬,显然施展这上古秘术,对他这等存在亦是极大的消耗。

他沉声道:“此乃‘缚神镇元链’,可暂时禁锢那侵入其本源之‘异气’,使其蛰伏。然此术非治本之道,仅能保他神魂一时无虞,不至立时崩溃。速送他去静室,隔绝外扰,稳住心神根基!”

孙悟空应得干脆,火眼金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敖烈。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的躯体虽然不再痉挛剧痛。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那黄金神链强行封锁在了一个更深的层面。

元煞残息像是被按入泥沼的毒蛇,虽然动弹不得。

但那冰冷的恶意和伺机反扑的怨毒,却透过被禁锢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让猴子浑身的猴毛都本能地微微炸起。

“主上,我们走!” 楚言的声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沉稳,但扶住敖烈右臂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也感受到了主上身体的异常冰冷,以及那冰层之下隐隐的不详悸动。

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将敖烈半架半抬了起来。敖烈的双腿如同失去了所有筋骨,绵软无力,脚尖拖曳在冰凉的白玉石阶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的头颅低垂着,散乱的发丝遮挡了面容,只有沉重而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耗尽了力气,身体完全依靠着两边传来的力量才不至于瘫倒。

“烈儿…!” 龙后看着儿子犹如失去魂魄般被架走,心如刀绞,泪水涟涟,踉跄着想追上去,被拓跋玉死死扶住。

“母后!相信老祖,相信大圣!” 拓跋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她强迫自己移开粘在丈夫身上的目光,转而用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婆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染红了素帕。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三个移动的身影,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强。

白念玉被楚言之前拦住,此刻只能僵立在原地,小小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他看着父亲毫无生气的样子,看着父亲被像一件易碎品般架走,看着父亲拖在地上的脚尖…

少年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却又被他狠狠用手背擦去,只留下两道狼狈的红痕。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西海龙王敖闰看着儿子的背影,龙目含泪,重重地叹了口气,对陆吾和太乙深深一揖:“有劳老祖,有劳真人!”

东海龙王敖广亦是面色凝重,沉声道:“老祖神通广大,烈儿定能渡过此劫!”

陆吾微微颔首,收回维持印诀的手势,闭目调息,显然消耗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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