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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九尾红狐猛地一蹬湖底礁石,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的赤色箭矢。

裹挟着沸腾的气泡和无匹的气势,轰然冲破压抑的水幕,直射向头顶那片象征着生机的微光水面!

“哗啦——!!!”

巨大的水柱伴随着红狐破水而出,冲上云霄。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漉漉的皮毛,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这寒颤很快被另一种更尖锐、更牵动心神的剧痛取代——来自她高高隆起的、柔软的孕腹!

腹中的胎儿仿佛被这剧烈的血脉觉醒和破水冲击惊醒,强烈地躁动起来。

每一次胎动,都牵扯着她断裂的筋骨和尚未完全愈合的灵魂创伤,带来一阵阵刀绞般的坠痛。

这痛楚是如此清晰,如此不容忽视,一瞬压过了血脉狂暴带来的力量感,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恐慌。

“呜……” 赤狐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悲鸣。

金色的兽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脆弱和母性的焦灼。她不能倒下,为了腹中的骨血,她必须活下去!

强忍着撕扯般的剧痛和力竭的虚弱感,九尾红狐四足刚一踏上湖岸湿滑的泥地,便毫不犹豫地发力狂奔。

赤红的身影如燃烧的流星,在林间山石上疯狂跳跃、闪烁。

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辨认方向,只凭着本能,向着远离那片囚禁她、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湖泊的方向,向着山峦更深、更幽闭处亡命飞驰。

九条巨尾在身后狂乱地舞动,扫断古木,掀起狂风。

每一次飞跃,沉重的孕腹都带来剧烈的下坠感,几乎将她拖垮。

汗水混合着腿部伤口渗出的血丝,染红了身下的皮毛和掠过的草叶。

她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视线开始模糊,四条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力气。

最终,在冲入一片被嶙峋怪石和参天古木包围的、荒凉而寂静的不知名山谷时,那强行支撑的意志终于到达了极限。

“嘭!”

巨大的赤狐身躯轰然砸落在冰冷的谷地乱石之中,激荡起一片尘埃。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那股支撑着她的、狂暴的九尾天狐之力如潮水急速退去。

红光闪烁收缩,庞大的兽躯在微弱的光华中颤抖着、扭曲着,迅速坍缩、凝实。

尘埃落定,荒寂的山谷深处,只剩下一个蜷缩在冰冷碎石间的纤弱?人形?女子——拓跋玉。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金纸,浑身湿透,血迹斑斑,琉璃化的肌肤正在缓缓褪去通透感,恢复成惨白的肤色,但腿部那十七个孔洞依旧狰狞可怖。

那高隆的孕腹,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起伏,是她此刻唯一的生机证明。

她已然力竭晕死过去,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这寒夜的山风里。

与此同时,坐落在灵山秀水间的涤尘居,却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平静之下。

精致的卧房内,烛火昏黄,映照着锦榻上“拓跋玉”沉睡的侧脸。

这张脸,与拓跋玉一般无二,甚至连那孕中的倦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白战,这个素来以冷酷铁血着称的男人,此刻却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眼底深处却翻涌着足以冻结岩浆的冰冷杀机。

他刚刚耗费心神,布下了一个足以乱真的幻术,暂时稳住了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确认“她”呼吸平稳,陷入深沉的幻术睡眠后,白战才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外间,气氛截然不同。浮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正急促而低声地向另外两人述说着什么。

她对面,站着同样神情凝重、忧心如焚的楚言,以及一个身姿挺拔、面容尚带稚气却已初显威严沉稳的少年——白念玉。

“……巨大的影子!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浮春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栗。

双手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襟,“就在院外竹林那边……月光照下来的时候,我看得清楚极了!那绝不是幻觉,是蛇!好大好大、头上好像还有角的黑色巨蛇。

“它贴着地面游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的竹子都结冰了!太可怕了……”她回想起那一刻的恐怖景象,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楚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白念玉紧抿着唇,少年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眉头深锁,那双酷似白战的眼眸里,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焦灼和愤怒。

就在这时,外间的门被拉开,白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而压抑,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被强行按捺下来。

白念玉立刻上前一步,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决绝:“父亲!”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白战,直接切入要害,“屋中的那个女人是假的!娘亲不知被她藏在何处?肚子里妹妹有没有事?”

提到母亲和未出世的妹妹,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娘亲如今就快要临盆,孩儿担心……”

后面的话,他实在不敢说出口——担心母亲遭遇不测,担心妹妹胎死腹中。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少年的心。

“你们也发现了夫人的异样?”白战的声音压得极低,似寒冰摩擦,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浮春、楚言和儿子。

他心中早有定论,但需要确认这些最亲近之人的观察。

三人被那目光刺得一凛,连忙拼命点头,脸上尽是忧惧。

浮春却似抓住救命稻草,再次急促地将自己在院中目睹的可怕巨蛇影子、那无声的滑行、诡异的冰寒气息。

更详细地向白战复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晰无比,生怕遗漏半分。

白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

外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连烛火都停止了跳动,光线晦暗不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抑得让人窒息。

浮春讲完,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楚言屏住了呼吸。白念玉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过了好半晌,如同一块万载寒冰坠地,白战才终于开口,声音淬着九幽之下的寒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回响:

“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找到夫人后……”

他微微停顿,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轰然弥漫开来,“再将这妖物祭蛇窟。”

“祭蛇窟”三个字落下,如死神的宣判。

“咔嚓!”

“滋啦……”

有如无形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外间,肉眼可见的速度,浓重的冰霜以白战脚下为中心,疯狂蔓延开来。

坚实的紫檀木桌案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冰冷的纹路似活物向上攀爬。

旁边的博古架、墙角的落地花瓶、桌上的茶具杯盏……所有家什物件,无一幸免,眨眼间便被晶莹剔透的冰霜完全吞噬,整个房间瞬间变成一个冰雕雪砌的寒窟。

温度骤降至冰点以下。浮春和楚言再也支撑不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两人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紫,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

连身负龙狐两族血脉的白念玉也感到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不得不运转灵力抵抗,脸色凝重无比。

这是源自白战血脉深处的、纯粹的冰龙之怒,仅仅是逸散的威压和杀意,便能冻结万物生机!

白战不再看屋中被冰封的一切和瑟瑟发抖的三人。

他猛然拉开外厅沉重的大门,一步踏入冰冷的庭院。

夜空中,一轮孤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落庭院。

白战站在月华之下,仰头望向深邃无垠的夜空。

他闭上双眼,周身灵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汹涌奔腾,以涤尘居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去。

他的意识化作亿万无形的触须,穿透庭院的高墙,掠过静谧的湖泊,扫过茂密的森林,攀上巍峨的山峦,深入幽暗的峡谷……

山川河流,犄角旮旯,岛屿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都在他庞大无匹的神识巨网中纤毫毕现。

他在疯狂地搜寻,搜寻着那个刻入骨髓的生命气息,那个让他灵魂为之悸动的微弱灵光——他的妻子拓跋玉!

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流逝,月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探寻了岛屿的每一个角落,神识所及之处,竟感知不到半点属于拓跋玉的独特气息!

她仿佛从四海八荒彻底蒸发了,或者说,被极其强大的力量彻底屏蔽、隔绝了。

“玉儿……!” 一声痛苦至极、饱含着无尽思念与恐惧的低吼,压抑在喉咙深处。

下一刻,绝望的担忧化作了焚天的怒火,白战猛地睁开双眼。

“吼昂——!!!”

一声震撼天地的、充满了无尽悲恸与狂暴怒火的龙吟,骤然撕破了寂静的夜空!

这龙吟是如此苍凉、如此悲怆,仿佛失去了伴侣的孤狼对月哀嚎,又似天地崩裂前的绝望嘶吼。

刹那间传遍了整个山谷,回荡在天地之间,震得山川颤抖,林木簌簌,连那轮孤月都仿佛为之失色。

在白念玉、浮春、楚言三人冲出冰封外间的瞬息,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庭院上空,皎洁的月色被一片巨大的银辉完全笼罩。

一条身形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银龙?,缠绕着璀璨的星辉与凛冽的寒气,盘悬在厚重的云层之中。

它的每一片鳞甲都恰似最纯净的月光锻造,闪耀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

庞大的龙躯蜿蜒如山峦,蕴含着足以撼动天地的恐怖力量,巨大的龙首高昂,威严而狰狞。

但最令人心碎的,是那双巨大的、如熔炉里的液态白银,目光却冷酷如万年寒冰的龙瞳!

两道粘稠的、散发着刺目红光的血泪,正从那冰冷的龙瞳中滚滚涌出。

那不是普通的泪水,那是凝聚了银龙心头精血、蕴含着极致悲恸与毁灭能量的血泪。

猩红的血泪如同燃烧的陨石,从高空中凄然坠落。

“嗤——嗤嗤——”

那声音宛如地狱最深处的厉鬼嘶吼。

白战眼眶破裂,滚烫的血泪砸落在庭院精心培育的仙草灵葩之上。

千年灵花、万载仙草,都像是被九幽最烈的毒浆浇淋,瞬息灰败焦枯。

刺鼻的焦糊气味混杂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腐朽气息弥漫开来。

那血泪滴落的轨迹,连坚硬如玄铁的龙鳞岩都被蚀穿出一个个深不见底、兀自嘶嘶冒着惨绿毒烟的孔洞。

血泪里淬炼的,哪里仅是毁天灭地的剧毒?分明是白战焚心蚀骨的无边惊怒与钻心剜肺的绝望痛楚。

化作银龙之躯的白战,全然不顾眼角的崩裂剧痛,龙爪碾碎庭院一角飞檐。

庞大的龙躯裹挟着狂暴的气流,朝着北面天地狂扑而去。

他压低了身形,几乎是擦着下方莽林的树冠,那双熔铸了怒焰与焦灼的银色竖瞳,疯魔般扫视着下方每一寸土地。

夜色浓稠如墨,时间沉重粘滞。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四野。

白战心头的暴躁与狂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龙息越来越粗重,灼热的气流喷吐,沿途草木瞬间焦黄枯萎。

天幕终于艰难地撕开一线惨白,晨曦微茫,却照不亮他眼前的沉沉血色。

就在前方那片被狰狞嶙峋的怪石和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木紧紧围困的碎石滩上,他看到了此生不敢触碰的景象——

银龙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悲啸,猛地扎了下去,龙躯轰然落地,碎石飞溅。

光华爆闪中,白战已恢复人形,踉跄着扑跌在那片碎石之间。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再无世间万物,只剩下视野尽头那片刺目的猩红。

那里,是他捧在心尖上、朝夕呵护都嫌不够的娇人儿。

此刻,拓跋玉身上那袭单薄如蝉翼的素白寝衣,早已被不知名的重创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板结,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双目紧闭,脸比脚下惨白的碎石更加枯槁惨淡,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最令白战肝胆俱裂的是,即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她那纤细的、染血的双手,像两道微弱却固执不屈的屏障,死死地护在隆起的、孕育着他们骨血的腹部之上。

凌乱如海藻的乌黑发丝,铺散在冰冷的碎石上,蜿蜒如绝望的溪流。

整个世界死寂无声,只剩下他自己心脏被巨锤一次次砸碎的轰鸣。

白战悬停在半空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犹如狂风暴雨中两片无法自持的枯叶。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寒刺骨,吸入肺腑如刀割。

他终于还是伸出双臂,动作轻柔得好像掬起一捧随时会破碎的月光或朝露。

白战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轻飘得可怕的身体从碎石上抱起。

拥入怀中的瞬间,他全身绷紧,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着力道,生怕这轻微的动作会亵渎这唯一的珍宝,引来她哪怕一丝无意识的痛楚。

白战缓缓站起,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碎裂的心尖上。

心念电转,断潮古剑带着一阵凄厉的嗡鸣破空而至,悬停在身前。

他抱着拓跋玉踏上剑身,古剑感应到主人那焚尽一切的急迫,化作一道撕裂晨雾的惨白光虹。

以近乎燃烧本源的速度,朝着师尊闭关的洞府所在——那座云雾缭绕的孤绝山峰狂飙而去!

风在耳边化作凄厉的尖啸,下方的山河大地模糊成倒退的色块。

短短三息,断潮剑已稳稳悬停在一座巍峨石门前。

两名须发皆白、身着云纹道袍的护法长老如两尊石像守候两侧。

门前的肃穆静谧被这裹挟血腥而来的狂风粗暴撕碎。

“龙隐小子!”左护法玄尘子看清白战怀中那几乎被血色彻底覆盖的身影,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这…这是遭了何等的劫数?!”

“弟子求见师尊救吾妻…” 白战喉头剧烈滚动,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

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砂纸摩擦,“敢问二位师伯…师尊他老人家,何时方能出关?”

话音未落,泛红的眼眶已难以抑制地蓄满了水光。

右护法玄机子同样面色凝重,急切道:“老祖正在紧要关头,还需一刻方出!这位姑娘…怕是等不及了!”

他目光扫过拓跋玉毫无生气的脸,语气急促,“速去鹤鸣殿寻掌门师兄!他那里或有保命的还魂丹!”

“不必!”玄尘子动作更快,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决断,猛地一拍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温润的羊脂玉葫芦。

葫芦口光华微闪,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丹药滚落在他布满岁月沟壑的掌心。

然而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神魂、唤醒生机的奇异芬芳,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竟瞬间驱散了石门前的血腥与凝重气息,连周遭的草木都似乎舒展了几分。

老道这里还剩一颗压箱底的宝贝,快!”玄尘子将丹药递向白战,语气不容置疑。

白战喉咙哽咽,所有感激堵在胸口,只在眼中凝聚成一片翻涌的血红雾气。

他抱着拓跋玉无法行礼,只重重一点头,左手闪电般接过那枚乌黑的灵丹。

他甚至顾不得寻找净水,只轻柔地撬开拓跋玉苍白的唇齿,小心翼翼地将丹药送入她口中。

丹药入口,无声无息,瞬间化作一道温润的暖流滑入喉间。

一息,两息……如同奇迹降临!

拓跋玉周身萦绕的那股令人心悸的、象征生命流逝的死灰色气息,竟像被阳光驱散的晨雾,以肉眼可见地迅速淡薄、消散!

虽然她依旧昏迷不醒,面如金纸,但胸口那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起伏,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的浮木——命,险之又险地吊住了。

白战双腿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额头结结实实叩在地面:“龙隐,叩谢师伯赐丹活命大恩!”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

“快起来,快起来!莫行此大礼!”玄尘子一步上前,枯瘦却有力的双手稳稳将白战扶起。

他抚着雪白长须,眼中是洞悉世情的温和,“救人救命,理所应当。举手之劳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就在玄尘子话音落下,玄机子点头附和之际——

“嗡……”

沉重的轰鸣似沉睡巨兽的呼吸,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座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巍峨石门,竟在三人面前,缓缓由内向外打开。

一股超越了尘世喧嚣、沉淀了千年岁月的厚重灵压与清冽气息,宛若无声的海啸,刹那间席卷而出,拂过三人的衣袍鬓发。

三人骤然转身,目光穿透洞府深处弥漫的、尚未散尽的氤氲灵气。

只见一位身着流云广袖素白道袍的男子,缓步踏出。

他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面容清俊得不似凡尘中人,眼神温润,却又深邃得仿佛蕴藏了亘古星河。

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月华清辉,正是蓬莱仙宗定海神针,陆吾?老祖!

“恭迎师尊出关!”

“恭迎老祖出关!”

三人不敢怠慢,齐声俯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石门前回荡。

玄尘子玄机子满是敬畏,白战心中则如同被巨石坠着,既有对师尊的敬畏,更有怀中妻儿生死一线的煎熬。

陆吾老祖的目光淡若流云,扫过三人,最终落在白战身上,那双蕴含无穷智慧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讶异:“龙隐?”

他的声音清越,如山泉击石,又如古琴初鸣,“你不在你的漠北逍遥,也无召令,怎会此时回返蓬莱?怀中之人……又是何故?”

他的目光落在拓跋玉身上,那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血气和残留的微弱死气,显然瞒不过他。

白战心头一凛,强压下立刻求救的冲动,抱着拓跋玉单膝点地,语速尽量平稳:

“回禀师尊,重阳子师弟千里传音,言下月十五乃十年一度收徒大典,师尊您尚在闭关,仙宗之内唯恐无人能镇住各方来客乱局,掌门师伯特命弟子携断潮剑回岛,暂为主持大局之责。弟子……亦是刚回岛不久。”

他顿了顿,眼中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闪过,脚下微动,抱着拓跋玉的身躯下意识地便要起身,“不想师尊神通无量,竟提前半月功成出关,实乃……”

“哦?”陆吾老祖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了然,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懒散的坦然,“原来如此!”

他广袖随意一挥,截断了白战后面的话,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甚好!甚好!有你主持,为师便再无挂碍!这劳心劳力的场面事,终究非我所愿。尔等辛苦,为师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原地只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风。陆吾老祖的身影,连同他清越的余音,已然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恭送老祖!”

“恭送师尊!”

玄尘子玄机子几乎是本能地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礼毕,两人对视一眼,玄尘子抚须的手停顿了一下,玄机子则极其轻微地朝白战的方向努了努嘴。

下一刻,两位护法长老的身影也如同冰雪消融于暖阳,极其默契地原地淡去,不留一丝痕迹。

空荡荡的石门前,刹那只剩下白战一人,以及怀中昏迷不醒的妻子。

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间,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至亲之人联手“抛弃”的哭笑不得瞬间攫住了白战。

他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微弱但总算平稳的妻子,又抬眼望向三位老家伙消失的方向,嘴角先是抽搐,继而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

“哈哈……哈哈哈……”压抑而古怪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明显的委屈和嘶哑。

笑声越来越大,在山林间回荡,惊起远处一片寒鸦和无数雀鸟,扑棱棱地飞向灰白的天际。

“师尊!玄尘师伯!玄机师伯!”

白战猛地抬头,朝着空寂的山林,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声音里七分气恼,三分被逼急了的跳脚,“您三位老人家!不带这么坑自己亲弟子的啊——!回——来——!”

长长的回音在奇峰怪石与参天古木间嗡嗡震荡,惊得更多的飞鸟仓皇逃离。

吼完这一嗓子,胸腔那股郁结之气似乎宣泄了一丝。

白战低头,凝视着妻子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庞,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凌乱沾血的发丝。

眼底的狂躁和悲怒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取代。

“师尊避之唯恐不及,护法长老溜之大吉,可玉儿的伤……以及那潜藏在“涤尘居”中的巨大威胁……”

心念电转,白战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冻结了。他踏上悬浮的断潮剑,抱紧怀中的人儿。

剑光再度升起,却不是飞向他自己的洞府“涤尘居”。

剑锋在半空猛地一顿,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朝着蓬莱仙宗最高峰顶那片霞光瑞霭最为浓郁的殿宇群落——蓝鹤唳所居的“鹤鸣殿”疾驰而去。

山风呼啸着穿过他的鬓发,吹动拓跋玉染血的衣襟。

“涤尘居那个占据了他妻子身份的“东西”,它蛰伏在他与玉儿曾经的“家”中!那里,此刻无疑是龙潭虎穴,是足以吞噬一切生机的陷阱。

师尊他们可以躲清净,他白战不能赌,更不敢赌!玉儿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一丝魂灵,他绝不能再让她置身于任何一丝可能的危险之中,一丝一毫都不行!

芳芷婶婶……掌门师伯的道侣,不仅修为精深,更有一手冠绝蓬莱的岐黄圣术。为人至诚至善,与师尊素心亦是多年故交。唯有将玉儿托付于她所在的丹霞阁,才能护住玉儿暂时的安稳无虞!”

断潮剑光撕裂云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稳稳落在鹤鸣殿旁幽静山谷深处的一座雅致院落前。

此地便是丹霞阁,翠竹掩映,奇花异草环绕,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与淡淡的药气。

飞檐斗拱下,一位青衣妇人正侍弄着一株流光溢彩的七叶灵植。

“芳芷婶婶!”白战急促的呼唤打破了静谧。

丛芳芷闻声抬头,目光触及白战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身影时,温和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化作深切的震惊与凝重。

她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花剪,疾步上前:“龙隐!这……这是玉儿?!”

“婶婶!”白战抱着拓跋玉,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恳求,“求您!暂时收留她!玉儿重伤初定,急需一处绝对安稳之地静养!我家中……有凶物盘踞……我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中的痛楚、杀意与深不见底的恐惧,已说明一切。

丛芳芷神色肃然,没有丝毫犹豫:“快!随我来!”

她推开身后精舍暖阁的门,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沉水香与暖意扑面而来。

她迅速在柔软的云床上铺上洁净的素锦,示意白战将人放下。“莫怕,有婶婶在!只要有一口气,婶婶也能把她从阎王手里拽回来!你且去,清除邪秽,此间一切交给我!”

白战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安放在铺着柔软素锦的云床上,如同安放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

丛芳芷立刻上前,如玉的手指带着一股温润的生之力,极其轻柔地搭上拓跋玉的手腕。

她的眉头瞬间紧锁,神情凝重如临深渊。

白战的目光贪婪地在妻子苍白却总算有了微弱起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骨髓。

随即,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随后,他后退一步,朝着丛芳芷,这位唯一在危难时刻伸出庇护之手的亲人,深深俯首,脊梁弯折成一道沉重的弧线:

“婶婶,玉儿……就拜托您了!”

每一个字都似从千钧巨石下碾出,重逾山岳。

丛芳芷诊脉的手指未曾离开拓跋玉的手腕,只是抬起头,目光如磐石般坚定,回视着白战眼中翻滚的血色与决绝:“去!做你该做的!这里有我!”

再无多言。白战霍然转身,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斩断自身软肋般的狠厉。

暖阁的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内里那份残存的暖意与牵绊。

他大步走出丹霞阁的门槛,门外清冷的山风似无数冰针刺在脸上。

晨光熹微,却无法照亮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回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这暂时的安宁牢牢锁住

。下一刻,断潮古剑感应到主人心中那滔天的杀念与冰冷彻骨的决心,发出一声低沉的、渴望饮血的嗡鸣,瞬间悬浮于身前。

白战踏上剑身,没有半分迟疑。剑光如一道撕裂黎明的血色闪电,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

以比来时更决绝、更迅疾的速度,朝着山下那片被朝霞染上温柔色彩的幽静居所——涤尘居——悍然扑去!

温柔的色彩在他眼中已化为地狱的入口。那里盘踞的,是窃据他妻子身份、觊觎他血脉、更是几乎将他挚爱碾入尘泥粉身碎骨的冒牌之物!

此刻,唯血可洗,唯剑可平!

涤尘居内室中?,那以玄妙幻术维持着拓跋玉容貌的楼心月,正悠然立于案几旁。

指尖捏碎一枚灵果,猩红的汁液如血般滴落下方?一方莲花形状的青铜香炉水盂?中,?惊散了盂面袅袅升起的细弱烟缕?。

它享受着?从雕花窗棂斜射而入的晨光?,嘴角勾起一丝诡秘而得意的笑,仿佛白战已是囊中之物,只待时机彻底吞噬那稀世的血脉本源。

空气中弥漫着虚假的宁静——?檀香与那甜腻腥气古怪地交缠着?,底下却是即将喷涌的岩浆。

?水盂中异常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冒牌货那张属于拓跋玉、却毫无真人神韵的僵硬面皮。

她指尖残留的猩红汁液散发出一种近乎甜腻的腥气,缭绕不散。

楼心月缓缓抬起手指,似要舔舐那抹猩红。

“轰隆——!”

一声巨响像九天惊雷炸裂,涤尘居那布有防护阵法的沉重大门连同半面院墙,被一股沛莫能御的狂暴力量轰然撞碎。

碎石烟尘如怒涛般席卷而入,瞬间吞噬了那片诡异的宁静!

一道身影踏着飞溅的碎石与弥漫的烟尘,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一步步踏入这方被玷污的庭院。

断潮古剑悬浮在他身侧,吞吐着刺骨的寒芒。

白战抬起头,发丝被狂暴的气流掀起,露出那双眼睛——哪里还有什么温润如玉?

那里面只剩下焚尽八荒的暴虐龙威,以及一种要将屋内的楼心月撕扯成千百万片、挫骨扬灰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

沉淀千年的龙族血脉在这一刻彻底沸腾燃烧,龙鳞隐现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

“孽障!”声音不高,却似极北冰原刮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你的时辰……到了!”

晨光熹微,穿过涤尘居庭院中那些被精妙幻术维持着的、过分完美的草木叶片,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空气里浮动着虚假的宁静馨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

楼心月——这个占据着“拓跋玉”形貌的妖物,正扶着那以幻术生生撑起的、足有七个月份大小的孕肚,从内室莲步轻移而出。

她脸上挂着精心模仿的、属于拓跋玉的温婉羞怯笑意,眼波流转间全是虚假的柔情蜜意。

楼心月望向庭院中那个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却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

昨夜温存缱绻的画面还在她意识里鲜活着,那份被呵护备至的错觉似蜜糖,让她昏了头。

她笃信自己的幻术天衣无缝,足以蒙蔽这上古龙裔的感知。

“夫君?”她开口,嗓音刻意揉碎了,带着拓跋玉特有的、能融化坚冰的娇憨鼻音,仿佛羽毛搔过心尖,“今日晨光这般好,怎不多歇息片刻?”

话音未落,她已迫不及待地挪动脚步,带着那臃肿的假孕肚,张开双臂,朝着白战的背影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意图如昨夜一般撞入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再次汲取那份令她迷醉的、属于真正的龙息暖意。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白战玄色锦袍的刹那,风声骤然尖啸!

白战倏然转身,那双曾映照着千年星河、也曾为怀中挚爱暖如春阳的银眸。

此刻却如同北溟深处最寒冷的玄冰,冻结着焚尽一切的狂暴怒焰与刻骨入髓的冰冷憎恶。

他甚至懒得再伪装一丝一毫的情绪,更没有半分迟疑。

右腿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雷霆,带着雷霆万钧的纯粹肉体力量与爆发的龙威,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踹在楼心月那高高隆起的幻术孕肚之上。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炸开!

并非击中血肉之躯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脆弱琉璃或朽木被瞬间碾碎的崩裂声。

楼心月脸上的娇笑连同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极致的茫然与无法置信的惊骇。

她整个人犹如一个被巨力抽飞的沉重破布口袋,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狼狈的弧线。

紧接着是更为沉重的撞击声,她的身体狠狠砸在庭院中央那张由坚硬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石桌边缘。

额角磕在冰冷锐利的桌角上,皮开肉绽的嘶啦声清晰可闻。

温热的鲜血好似断线的赤红珊瑚珠,瞬间涌出,蜿蜒流下。

模糊了她大半张脸,也染红了桌角下几株妖艳的幻术花朵。

剧痛让她蜷缩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仿佛一条离水的鱼。

视线被额头淌下的温热粘稠和钻心的疼痛模糊得一片猩红。

楼心月挣扎着,透过血帘,望向几步之外那个如同杀神般屹立的身影。

昨夜还温柔缱绻、耳鬓厮磨的“夫君”,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冷冽得像在看一堆肮脏的秽物。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旧情,只有冰封的杀意和解剖般的审视。

怎么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昨夜他的拥抱那样炽热,低语那样缠绵……

仅仅一夜,怎会天翻地覆,冷酷得如同回到了最初?那个令她恐惧的、高高在上的西海龙太子?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攫住了她。她必须抓住什么!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楼心月忍着骨头散架的剧痛和额头的眩晕,用尽全身力气,狼狈地、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里,一点点朝着那双玄色锦靴爬去。

终于,染血的指尖颤抖着,死死攥住了白战那用深海鲛绡织就的下摆一角。

布料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悸,却不敢松开。

她仰起那张被血污染得凄厉、却又强撑着挤出拓跋玉式楚楚可怜的脸,眼中迅速蓄满刻意催逼出的泪水。

声音破碎,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惊恐,努力模仿着拓跋玉平日呼唤他时的独特腔调。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夫…夫君……”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你怎么了?我是玉儿啊……你不认得你的玉儿了吗?孩子……孩子刚才好像动了……我好害怕……”

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那被踹后显得有些虚幻不定的“孕肚”,试图唤醒对方“身为人父”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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