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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带着军营特有的汗味、皮革味和远处草场的青涩气息,拂过白战刚毅的脸庞,也拂动着白念玉因激动而微微汗湿的额发。

马蹄踏过官道,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午后偏斜的阳光下飞舞。

“踏雪”,这匹通体如墨、四蹄雪白的骏马,载着归心似箭的父子二人,平稳地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

江木率数骑亲卫控马紧随。众人皆着王府制式劲装,腰间长刀随奔马起伏铮然作响,如一道沉默的墨色屏障护住前方疾驰的父子。

京城北门巍峨的轮廓渐渐清晰,守城的卫兵远远望见那熟悉的玄色身影和标志性的踏雪,早已肃立行礼,城门洞开。

进了城门,市井的喧嚣与繁华瞬间取代了军营的肃杀。朱雀大街,京城最宽阔、最繁华的御道,两旁商铺林立,幡旗招展。

行人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交谈声、车马声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海洋。空气里飘散着脂粉香、食物香、还有初夏花朵的甜香。

白战并未如白念玉期盼的那样直奔王府。他轻勒缰绳,踏雪通灵地放缓了脚步,在一家名为“蜜芳斋”的老字号点心铺子前停了下来。

铺面不算极大,但收拾得异常洁净,朱漆的柜台擦得锃亮。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糖油混合着果仁、蜜饯的香甜气息,勾人馋虫。

铺子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多是些衣着体面的家仆或管家模样的人。

“父亲?”白念玉疑惑地小声问,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那琳琅满目摆在透明琉璃罩子里的各色点心。

白战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紧随的江木,示意儿子跟上。“你母亲有孕在身,近来格外嗜酸。”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听闻这里的盐渍脆梅和山楂茯苓糕最是地道开胃,还有她素日爱吃的玫瑰酥和杏仁佛手,一并买些回去。”

白念玉恍然大悟,脸上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是!母亲定会欢喜!”

他紧随父亲走进铺子。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一见白战气度不凡,身着虽常服但质地考究,腰佩的玉饰更是价值连城。

再看身后小公子俊朗不凡,气度华贵,心知来了大主顾,赶忙亲自迎上前来。

堆满了十二分的笑容,深深作揖:“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您需要些什么?小店新出炉的……”

“一斤盐渍脆梅,要青翠爽口的那种;半斤山楂茯苓糕;两盒玫瑰酥,两盒杏仁佛手。包仔细些。”白战言简意赅,声音沉稳。

“好嘞!贵客您稍候!”掌柜的亲自上手,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

他小心地打开特制的青瓷坛子,用竹夹子夹出颗颗饱满、青翠欲滴还挂着薄薄一层盐霜的脆梅,放入油纸袋中。

又打开精致的木盒,取出山楂色泽鲜亮、糕体绵密带着茯苓颗粒的点心。

玫瑰酥是用新鲜玫瑰花瓣腌制的蜜糖拌着酥皮烤制,层层叠叠,宛如绽放的花朵,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杏仁佛手则形如佛手,玲珑可爱,嵌着整粒的杏仁。

每装好一种,便有伶俐的伙计用印着“蜜芳斋”字样的红纸细细包好,再用细麻绳系紧。

等待的片刻,白念玉站在父亲身侧,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

听着熟悉的京片子吆喝,嗅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回家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切和温暖。

他偷偷瞄了一眼父亲,见他虽面容依旧沉静,但眉梢眼角那在军营中惯有的冷峻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柔和。

白念玉心中暖暖的,父亲对母亲的体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和骄傲。

拎着几大包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父子俩重新上马,直奔镇北王府。

王府坐落在离皇宫不远的崇仁坊,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口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上高悬着御笔亲题的“敕造镇北王府”金匾。

门前侍卫盔明甲亮,精神抖擞。远远见到踏雪的身影,侍卫们眼中便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王爷把小世子接回来了!

待白战父子行至门前,侍卫们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洪亮整齐:“恭迎王爷回府!恭迎世子回府!”

那份发自内心的高兴劲儿,让初夏的空气都活泼了几分。

白战微微颔首,将点心交给迎上来的冯管家,利落地翻身下马。

白念玉早已按捺不住,几乎是跳下来的,脚步轻快地像踩着风火轮,但还是记得规矩,紧随父亲之后。

沉重的王府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市井的喧嚣。

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由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麒麟踏云图案的琉璃影壁,气势恢宏,阻隔了外界窥探的目光,也寓意着祥瑞与庇佑。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平整、以青色条石铺就的主道直通府邸深处。

主道两旁是高大的乔木和古松柏,绿荫如盖,遮挡了午后的阳光,投下斑驳的光影。

初夏时节,王府的花园正是生机勃勃。穿过一道垂花门,进入第一进院落,只见两侧抄手游廊曲折延伸。

廊下种植着各色名贵的花卉:碗口大的牡丹花期虽近尾声,仍有几朵顽强绽放,雍容华贵。

粉白的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如同云锦;攀援在花架上的蔷薇和金银花散发着甜香,引来蜂蝶飞舞。

墙角几丛修竹青翠欲滴,亭亭玉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冽和花香,沁人心脾。

身着青色或藕荷色衣裙的丫鬟和灰衣小厮们,见到王爷和世子联袂归来,无不面带欣喜。

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敛襟垂首,恭敬地行礼问安:“给王爷请安!给世子请安!”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由衷的敬意。白战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偶尔微微颔首。

白念玉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母亲身边,对那些熟悉的问候只是匆匆点头回应。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越来越快,若非父亲在前,他几乎要小跑起来。

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几个花木扶疏的精致小院,眼前出现一片更为开阔轩敞的庭院。这便是王府的核心:主殿澄心堂所在之处。

庭院中央铺着巨大的青石板,四周环绕着汉白玉栏杆,显得庄重开阔。庭院一角栽种着两株高大的海棠树,花期已过,满树绿叶葱茏,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澄心堂殿宇高大,飞檐翘角,覆盖着深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沉稳的光泽。朱红的廊柱、雕花的门窗,处处彰显着王府的尊贵气派。

白战径直踏上澄心堂前宽阔的汉白玉台阶。侍卫统领楚言,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按刀侍立在殿门外。

见到白战父子,他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喜悦,快步迎上,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末将楚言,恭迎王爷、世子回府!”

“起来吧。”白战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前显得格外清晰,“王妃可在殿内?”

楚言站起身,恭敬回道:“禀王爷,娘娘小半个时辰前还在后花园赏花、消食。后来……属下听小丫鬟回报,娘娘似乎是觉得有些饿了,去了膳房那边。”

楚言语气恭敬,但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一丝无奈和担忧。

“膳房?”白念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母亲去膳房做什么?那里灶火油烟的……”

话音未落,他已按捺不住,朝着通往后面膳房方向的跨院拱门疾步奔去,连向父亲告退都忘了。

白战看着儿子瞬间消失在拱门后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并无责怪,反而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他对楚言淡淡吩咐道:“看好门户。”

随即步履不快却沉稳地跟了过去。楚言躬身领命,望着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身影,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而此刻的王府膳房,却笼罩在一片高度紧张却又透着几分滑稽的气氛中。

膳房位于王府后院的东侧,是一排宽敞的砖瓦平房。此刻虽然已过了午膳的时辰,但为晚膳做准备的工作已然热火朝天。

偌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区域:洗切区、蒸煮区、煎炒区、面点区以及储存区。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层次丰富的味道:新鲜蔬菜的泥土气息、生肉的腥膻、煮骨汤的醇厚、炒菜的油烟、蒸点心的甜香、还有各种调味料如醋、酱油、八角、桂皮混合的气息。

十几个厨子、厨娘和打下手的仆妇正忙碌着,洗菜的哗哗声、切菜的笃笃声、锅铲碰撞的铿锵声、灶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他们的动作却不约而同地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目光更是时不时地瞟向膳房中央那个最尊贵也最“不合时宜”的身影:王妃拓跋玉。

拓跋玉虽然仅怀胎月余,但身形明显丰腴了许多,一身鹅黄色绣缠枝莲纹的云锦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

腹部微微隆起,为她原本英气明艳的容颜增添了一层柔和温婉的母性光辉。

此刻,她正站在一张宽大的案板旁,案板上堆放着刚揉好、正准备上笼蒸制的红豆糯米糕面团。

她的神情很认真,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和馋意。

几位管事厨娘和帮厨的仆妇小心翼翼地围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挡了她的路或是惹她不快。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比在灶前忙活三个时辰还累。

“娘娘,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小的们马上给您做,做好了给您送到房里去,这膳房油烟大,地面也滑……”

膳房的主事,一位姓李的胖胖厨娘,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近乎哀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啊是啊,娘娘,您当心脚下!”另一个厨娘紧张地盯着王妃的绣鞋,仿佛那光洁的石板地随时会裂开一道缝。

拓跋玉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一双明眸亮晶晶地扫视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半成品,小巧的鼻子还微微翕动着:“无妨无妨,本宫就是……突然就想来这儿看看。”

她说着,目光落在那红白相间的糯米面团上,忽然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在面团边缘揪了一小块下来,在众人倒吸冷气的惊呼声中,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唔……红豆馅儿的?”她细细咀嚼,满意地点点头,“甜度正好,红豆也够沙。”

她这一大胆的举动,吓得旁边的仆妇脸都白了,连声惊呼“娘娘使不得!那是生面!仔细吃了肚子不舒服!”

拓跋玉却像没听见,又像一只寻宝的小兽,目光在厨房里逡巡。

她瞥见旁边刚焯好水准备凉拌的碧绿莴笋丝,伸出两根手指捻起几根放进嘴里。

脆生生的口感让她眯起了眼睛:“这个拌的时候多放点醋和蒜蓉,开胃。”

几个负责凉菜的仆妇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随即,她又被蒸笼里飘出的阵阵香甜吸引。不顾厨娘们“烫!娘娘仔细烫着!”的惊呼。

她走到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旁,踮起脚努力想看清里面是什么,这动作让周围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机灵的厨娘赶紧拿来一个长柄的木夹子,夹开笼盖,只见里面是白白胖胖、刚刚蒸好的奶黄包,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和麦香。

“这个好了?”拓跋玉眼睛一亮,指着那圆滚滚的包子。

“好了好了!刚熟!娘娘小心烫!”厨娘赶紧夹出一个,放在一个细瓷碟子里,恭敬地双手奉上。

拓跋玉接过碟子,也顾不上烫,或者说孕妇对某些渴望的食物忍耐力是无穷的。

她拿起一个包子,轻轻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滚烫的奶黄馅儿瞬间涌出,沾了一点在她唇边。

她满足地“嗯”了一声,眼睛幸福地弯成了月牙:“好吃!奶味儿真足!”

她一边小口吃着,一边还不忘点评,“皮可以再软和一点点。”

周围的厨子厨娘们看着她吃得香甜,紧张之余又莫名地感到一丝欣慰和成就感。

能让王妃娘娘吃得开心,就是他们最大的功劳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年清亮急切的声音:“母亲!母亲!”

白念玉像一阵旋风般冲进了膳房,带起一阵小小的气流。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让他牵挂的身影。

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瞬间定在了原地,张着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喊什么。

只见他那尊贵雍容的母亲,穿着价值千金的云锦宫装,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碟子,上面放着一个啃了一半、还冒着热气的奶黄包。

她的唇边,正沾着一抹金黄的奶黄馅儿,眼神还带着沉浸在美味中的满足感。

而她周围,是如临大敌、表情如同集体石化了的膳房众人,仿佛她不是偷吃了个包子,而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画面,充满了巨大的反差萌和强烈的戏剧性。

威严王府里孕期的王妃娘娘,在油烟弥漫的膳房中偷吃刚出笼的包子,还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幕,实在超越了白念玉十几年来对母亲优雅形象的认知。

紧随其后的白战,也恰好跨过了膳房的门槛。

他那双洞察秋毫的锐利眼眸,瞬间捕捉到了妻子这副毫无王妃包袱的可爱模样:

唇边的奶黄渍,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以及那双因被发现而闪过一丝慌乱却又理直气壮地亮晶晶的眼睛。

再看看周围大气不敢出的仆人们,还有僵在原地、表情精彩纷呈的儿子……

一丝极淡、极快,却无比真实的、带着宠溺和无奈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迅速在白战素来冷硬的唇角晕开。

那笑意虽浅,却仿佛一瞬间融化了千年的寒冰,让他整张棱角分明的脸都柔和了下来。

他深沉的眸底,涌动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容。

?“咳……”? 白战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凝固般的寂静。他迈步上前,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莞尔:

?“看来,为夫和你儿子买的那些点心,怕是比不上这刚出笼的奶黄包了?”?

白战那句带着莞尔的调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荡开了膳房里几乎凝固的空气。

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仆妇们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几个年轻的丫鬟甚至飞快地互看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又慌忙低下头掩饰,只留下肩膀几不可察的轻颤。

膳房里弥漫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混合着蒸笼里袅袅升腾的奶黄包甜香,竟生出几分奇异的、烟火人间的暖意。

被当场抓包的拓跋玉,此刻脸上却寻不见半分窘迫。

她非但不羞,反而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凭据,小巧的下巴微微一扬,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理直气壮地迎向丈夫含笑的目光,甚至还带着点“你奈我何”的小小得意。

她一手下意识地护住微微隆起、弧度已颇为明显的孕肚,仿佛那里面藏着千军万马为她撑腰,另一只手则迅速地将唇边最后一点可疑的奶黄渍不着痕迹地抹掉。

“才不是我馋呢!”她的声音清脆娇糯,带着一种被过度宠溺养出来的任性。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夫君你可得讲理,”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挺了挺肚子,那神情仿佛在展示一件威力无穷的证物,“是咱闺女!是她踢腾着小脚丫,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吃这口新鲜的奶黄包!我这当娘亲的,还能饿着她不成?她那么小,那么软,在我肚子里咕蛹着说要吃,我能怎么办呀?”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隔着柔软的衣料轻轻拍了拍圆润的腹顶,仿佛真在同那个尚未见面的小家伙交流,“是不是呀,小馋猫?”

她这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娇蛮模样,配上那微微撅起、犹带油光的红唇,非但不惹人厌,反而透着一股子鲜活灵动的可爱劲儿,像春日里迎着朝阳、沾着露水的花苞,任性却生机勃勃。

白战深邃的眼眸中,那丝原本就难以察觉的莞尔瞬间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如同暖阳融化了寒冰。

他大步上前,挺拔的身姿在拓跋玉面前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硬朗气度,此刻却尽数收敛,只剩下面对心爱之人时特有的柔软。

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食指,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在那惹人怜爱的小巧鼻尖上轻轻一刮。

那力道,羽毛拂过般温存,带着无尽的包容和无可奈何的纵容。“是,是,是——”

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笑意,一连叠声地应着,每一个“是”字都像裹了糖霜,甜得能酿出蜜来,“都是咱闺女想吃。咱们家的小祖宗发话了,她娘亲自然得遵旨。”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拓跋玉的耳廓,压低了声音,那语气里的调侃和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只是辛苦夫人这张小嘴儿,替咱闺女‘受累了’。”

这毫不避讳的亲昵举动和近乎耳语的调笑,让刚刚放松下来的仆妇们再次低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堂堂威震四方的战神王爷,在自家王妃面前,竟是这般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模样。

一直安静站在父亲身后几步远的白念玉,将父母这番旁若无人的“恩爱秀”尽收眼底。

少年如玉的面庞上,没有半分尴尬或不适,反而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骄傲的平静与满足。

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父母相依的身影,再掠过那些低头噙笑的仆人,最后落在窗外王府庭院中葱郁的草木上。一种暖融融的、无比坚实的安全感包裹着他。

他清晰地知道,这份流淌在膳房乃至整个王府里的温情脉脉。

这份父母之间毫不掩饰的爱意与包容,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底色,远比金银权势更能滋养一个少年成长的心魄。

能出生在这样有爱的家庭,是他的福分,亦是他的幸运与骄傲。

白战哄好了娇妻,这才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威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仆人们齐齐躬身应诺,井然有序地退出了膳房。

“走吧,回澄心堂。”白战自然地伸出手臂,拓跋玉立刻像找到了依靠的藤蔓,喜滋滋地挽了上去,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丈夫坚实有力的臂膀上,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白念玉默不作声地跟上,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像一个忠诚而安静的守护者。

澄心堂主殿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紫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博古架上陈列的器物透着雅致。

白战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扶到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坐好,如同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他细致地为她掖好腿边的薄毯,又试了试案几上白玉茶盏的温度,确认是刚好入口的温水,才递到她手中。

“乖乖坐会儿,我同儿子去去便回。”他低声嘱咐,声音柔和得像晚风拂过纱帐。

拓跋玉捧着温热的茶盏,乖巧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显得格外温顺。白战这才放心,转身示意儿子跟上。

父子二人出了澄心堂,沿着抄手游廊向北行去。夜幕已经降临,王府内各处点起了精致的灯笼,光影在青石板路上摇曳生姿。

夜风带着庭院里花草的芬芳,吹散了白日最后一丝燥热。白念玉沉默地走在父亲身侧,身姿挺拔,已隐隐有了父亲的轮廓。

廊下悬挂的铁马灯偶尔被风吹动,发出清脆悠远的叮咚声,更衬得夜晚静谧。

“今日功课如何?”白战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父亲特有的关切。

“回父王,《策论》一篇已毕,先生评点为‘见解渐明,笔力尚需磨砺’。”白念玉恭敬回答,声音清朗。

“嗯。”白战微微颔首,对这个勤奋自省的儿子颇为满意,“见解是根本,笔力靠积累。不急,循序渐进即可。习武不可懈怠,根基要稳。”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是典型的指点方式。

“是,孩儿谨记。”少年应道。父子间短暂的对话,流淌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深沉的爱护。

不需要过多的亲昵言语,那份如山般的责任与期许,那份如海般的包容与关怀,早已融入日常的点滴。

北院不远处的浴室,是王府初建时就精心设计的所在。推开门,温热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柏木清香扑面而来。

宽敞的浴室内,地面铺着防滑的青石,中央是一个硕大的汉白玉砌成的浴池,池水清澈,正氤氲着袅袅白气。

池边角落设有供人淋洗清洁的小隔间,以打磨光滑的檀木屏风间隔开来。早有四名训练有素、低眉顺目的侍女垂手侍立在一旁,手捧干净的浴巾、更换的中衣、香胰澡豆等物。

“都下去吧。”白战挥挥手,他不惯于沐浴时还有人侍奉。

侍女们无声行礼,悄然退下,只留下温热的池水和满室暖香。很快,屏风后传来撩水的细微声响。

巨大的浴池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洗去一日疲惫。白战闭目靠在池壁光滑的边缘,水珠顺着他虬结有力的肩背肌肉滚落下来。

白念玉则在稍远些的地方清洗,少年的身体虽显单薄,却已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是常年刻苦习武的成果。

水声哗啦,蒸汽缭绕,父子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片刻,没有言语,只有水流温柔的抚慰和彼此心照不宣的陪伴。

约莫一炷香后,父子二人换上清爽干燥的月白色细棉中衣,浴后神清气爽地返回澄心堂。夜风拂过湿润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更觉通体舒泰。

刚踏进主殿暖阁的门槛,一股馥郁甜美的香气便钻入鼻端。

只见冯管家正恭敬地垂手侍立,旁边的婢女浮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双层莲花纹紫檀木食盒。

那诱人的甜香,正是从食盒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泄露出来,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厅间。

拓跋玉原本正靠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画谱,闻到这香气,瞬间像被注入了活力。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星光,牢牢锁定在那个食盒上。

方才在膳房里被哄好的“委屈”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这点心。

“浮春,快!拿到这儿来!”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和雀跃,身子前倾,伸出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掀开那充满诱惑的盒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食盒搭扣的瞬间,一只温热的大手更快地覆在了盒盖上,稳稳地将它按住。

拓跋玉抬头,撞进白战那双深邃含笑的眸子里。

“急什么?”白战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看看时辰,马上就该传晚食了。点心留着,明天再用。”

他转头看向浮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浮春,先拿下去,仔细收好。”

“是,王爷。”浮春轻应一声,捧稳食盒,对着拓跋玉屈膝一礼,便转身迈着轻巧的步子退了出去。

那甜美的香气随着食盒的移动迅速远去,仿佛被无情地带走了最后一丝希望。

拓跋玉眼睁睁看着那只承载着她巨大期待的食盒消失在门帘之后,仿佛看到一只煮得油亮喷香、即将入口的肥美鸭子,扑棱着翅膀从嘴边飞走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瞬间将她淹没。她脸上的光彩骤然褪去,红润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一点一点地瘪了下去。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欲哭不哭的神情,像极了被抢走最心爱糖果的无助孩童,眼眶迅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泫然欲泣。

她先是可怜巴巴、充满控诉地盯着白战,期待着他能像往常一样立刻心软妥协。

然而,白战深知她脾胃娇弱,孕期更需小心,此刻硬是狠下心肠,故意侧过脸不去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扬声吩咐侍立在外间的丫鬟:“传膳吧。”

这一声“传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拓跋玉心底那点小小的期盼彻底破灭。

巨大的委屈化作汹涌的怒火,烧得她心口发疼。好啊!他不在乎她饿不饿,馋不馋,只在乎规矩!只在乎那还没影儿的晚食!一股邪火冲上头顶。

“哼!”她猛地发出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冷哼,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儿,倏地从软榻上站起。

动作之快,完全不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她甚至看也不再看白战一眼,裹着一身低气压,气鼓鼓地大步流星就朝门口冲去。

衣袂带起的风,拂动了旁边案几上插着玉簪花的青瓷花瓶。

白战在她站起的那一刻就预感不妙,待看到她真的不管不顾往外冲,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怀着身孕,情绪激动下步伐又快,若是脚下打个滑或绊一下……白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心急如焚!

“乖乖!”他失声喊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王爷威仪,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焦灼,“慢点!你慢点走!小心!千万小心别动了胎气!”

这焦急的呼喊,听在正被怒气冲昏头脑的拓跋玉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他追出来了?他拦她了?可他嘴里喊的是什么?“动了胎气”?!

他担心的根本不是她拓跋玉委不委屈、生不生气,他担心的只是她肚子里那块肉!这个认知如同火上浇油,瞬间将她最后一丝理智烧成了灰烬!

“你……你只在乎孩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尖锐的控诉,脚下的步子非但没有放慢,反而赌气似的迈得更快、更急!

廊下的灯笼光影在她怒气冲冲的脸上明灭不定,裙裾翻飞,几乎要带起地上的微尘。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伤心又生气的地方,离那个只关心孩子的“狠心人”远远的!

白战看着她不管不顾、脚下生风地在并不明亮的游廊下疾走,身形摇晃,一颗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了,此刻任何言语劝解都只会适得其反。

情急之下,他身形一晃,体内真气流转,足尖在廊柱上一点,整个人如同一抹淡青色的流影,快逾奔雷!夜风被他疾速的身形撕裂,发出细微的呼啸。

眨眼间,他已掠过拓跋玉头顶,稳稳地落在了她前方几步远的回廊拐角处,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拓跋玉正埋头疾走,猝不及防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惊得“呀”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然而,白战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在她惊呼声未落之际,有力的双臂已迅捷而轻柔地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一个标准的“公主抱”,瞬间便将炸毛的小王妃稳稳当当地腾空抱了起来!

好了,乖乖,你莫气了,是为夫错了,咱们先吃点心再用晚食也不迟。”?他的嗓音温柔低沉,尾音仿佛融进了庭院里弥漫的晚霞和晚香玉的芬芳里。

他臂弯一紧,稳稳箍住怀中温软身躯,足尖一点便如离弦之箭,穿过晚霞浸染的庭院,朝居所疾掠而去。

衣袂挟着劲风,拂过道旁初绽的晚香玉,搅碎一片沉静的芬芳。

怀中人挣扎不断,秀拳捶在他胸膛上,恼恨中夹杂着委屈:“放开!白战!你混账!谁要同你用点心?”

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一只竭力扑腾却挣不脱罗网的雀鸟。

“不放,”白战低头凝视她因羞愤而绯红的面颊,喉间逸出低沉轻笑,“我娘子气性这般大,放了岂不真要闹到天边去?”

他收拢手臂,将那不安分的挣扎温柔镇压,“乖乖的,若再乱动,摔了可怎么好?”

她恨恨瞪他,却发现他深邃眼底映着漫天熔金般的晚霞,灼亮得惊人,竟一时失语。

那目光如丝如网,无声收紧,缠得心头微微一窒,擂鼓般的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转眼已至居处,他并未立刻放下她,反是径直踏过门槛走入内室。

寒玉正捧着一叠晾好的衣衫进来,骤然撞见这幕,惊得险些失手掉落怀中衣物,慌忙垂首避开,耳根飞红,疾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内室安静下来,只余窗外几声归鸟倦啼。白战这才俯身,小心翼翼将怀中人安置在窗边那张铺着藕荷色软垫的贵妃榻上。

他顺势单膝点地,手掌仍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姿态放得极低。仰头看她,眸光专注得如同信徒仰望明月星辰:“娘子,是我错了。”嗓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

她扭过头去,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望向窗外沉坠的最后一缕霞光,声音闷闷的:“错?王爷何错之有?是我小题大做罢了。”可那微微耸动的肩头,泄露了强压下去的哽咽。

“嘘……”白战心尖仿佛被那细微的抽噎狠狠拧了一下,痛感清晰无比。

他轻轻捧回她的脸,指尖温柔拭过她微红的眼角,冰凉的湿润立刻灼痛了他的指尖,“莫说赌气话。气坏了身子,心疼的可是哥哥。”

他凝视着她蓄满水光的眸子,每一个字都透着沉沉的重量,清晰无比,“方才是我急躁了,未曾顾及你惦念那新出炉的点心已有多时。我也忘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下去,“忘了你心绪不佳时,唯有甜食方能稍解愁烦。”

他竟记得!她心头猛地一颤。这细微的习惯,连她自己都未曾刻意留意过。

他竟连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那我问你,”她终于肯正视他,眼尾犹湿,目光却执拗,“三个月前,那一匣子你答应替我寻的雪域寒兰种子呢?”

这旧账骤然翻出,她眼中水光重聚,语气含怨,“别说什么急务缠身!你分明……”

她话音哽咽,委屈如潮水般漫涌而上,先前因点心而起的恼怒,此刻才显露出长久以来,种种被轻忽、被延宕的承诺堆叠而成的失落。

此事……说来牵扯一桩江湖旧案。”白战的指尖在她腕骨上收紧半分。

目光垂向地面浮动的朦胧灯影,“那雪域寒兰生于极北险地,今年却被‘玄冥教’暗中控作药引。当日我追踪至寒鸦渡,撞破他们用此物炼制毒蛊……”

他喉间突然逸出半声压抑的咳嗽,忙侧首以袖掩唇,肩脊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待气息稍平才继续道,“种子……全毁在混战里了。”

指腹的薄茧擦过她腕间肌肤,她这才惊觉他袖口渗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在清冽气息里,被药香勉强盖住七分。

三个月前的风雪夜,他归来时苍白的脸、肩甲下新裹的棉纱……零碎片段骤然串联成刺目的线索。

他避开她的逼视,语气带着罕见的恳切,“但此刻,能否先信我一次?让我好好补偿今日之过?”

他倾身向前,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气息。

两人的目光在渐浓的暮色里无声交缠。窗外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沉入黑暗,室内昏黄的烛光,让视线变得模糊。

反而让彼此的呼吸声、衣料细微的摩擦声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和若有似无的药香。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寒玉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

细心的婢女并未进来打扰,只在屏风外轻声道:“王爷,娘娘,小厨房新做的冰糖荔枝冻送来了,奴婢放在外间小几上可好?”

白战眼中笑意倏然亮起,如寒夜里投入火种,起身应道:“嗯。”

他亲自走到外间,将那只小巧玲珑的青玉冰碗端了进来。

碗壁沁着一层细密水珠,内里晶莹剔透的荔枝冻在烛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晕,嵌着嫣红饱满的荔枝肉,丝丝缕缕的甜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几分室内的滞闷。

他重新在她榻前半跪下来,并未将碗递给她,而是取过一枚小小的玛瑙勺,轻轻舀起一块颤巍巍、凝脂般的荔枝冻,稳稳托着送到她唇边:“来,张嘴。”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诱哄。那荔枝冻浸润着冰凉的甜香,近在唇畔,莹润光泽几乎晃了她的眼。

羞意瞬间漫上脸颊,她慌忙伸手欲接那勺子:“我自己来……”

“不行,”白战手腕轻轻一让,避开她的手,勺尖执拗地停留在她唇前寸许,“方才惹娘子伤心,这第一口赔罪的甜点,自然得是为夫亲手奉上。”

他眼眸深邃,映着烛光和她小小的影子,不再锐利,只余一片温软的执着。

她拗不过他眼中那沉沉的温柔,更抵不住唇边那沁人心脾的冰凉甜香,迟疑片刻,终究微微启唇。

微凉的荔枝冻滑入口中,带着荔枝特有的清甜和冰糖的纯粹甘冽,瞬间便在舌尖融开,化作一股沁凉舒适的溪流,顺着喉间滑下,奇异地抚平了心口的燥热与最后一丝郁结。

“甜么?”他专注地看着她小巧的唇沾染了晶莹的荔枝冻,喉结不易察觉地滑动了一下,声音染上低哑的磁性。

她微微点头,眼波流转间,残余的委屈与嗔怨已如冰霜遇暖阳般悄然融化,只剩下清亮的水色:“嗯,很甜。”

“那便好。”他唇角扬起,又舀起一勺,这一次,勺子却故意在她唇上轻轻蹭了一下,留下一点晶莹的痕迹,“这点心,终究还是凉着口感最佳,趁冷多吃些。”

动作亲昵自然,带着点故意的狎昵和浓得化不开的宠纵。

她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烧了起来,心头的小鹿却不再惊惶撞壁,而是化作轻盈的蝶翅,在蜜糖的芬芳里轻轻扑闪。

她微微张嘴,含住那勺沁凉,舌尖触到温润的玛瑙勺柄,又飞快缩回。

眸光轻抬,撞进他含笑凝视的眼底,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两个小小的、微羞的自己。

几勺之后,她伸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凉:“你也尝尝?”

白战从善如流,却并未另取勺子,就着她触过的勺柄,极其自然地舀起一块送入口中。

深邃的眉眼惬意地微微眯起,仿佛品味的不是甜点,而是某种无上的慰藉:“嗯,果然极好。甜而清爽,确是消暑妙品。”

他放下玉碗,顺势握住她欲撤回的手,拢在掌心暖着,目光灼灼,“这点心之甜,尚不及娘子此刻展颜一笑。”

烛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将那平日冷峻的线条晕染得分外柔和。

晚风悄然穿过半开的支摘窗,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气,轻轻拂动低垂的纱幔。

窗外,墨蓝色的天幕上已缀满星子,璀璨如碎钻,静谧无声地俯瞰着人间这一隅小小的温柔。

澄心堂内室的碧纱窗棂滤下最后几缕昏黄的光晕,将室内晕染得暧昧而慵懒。

紫檀雕花拔步床的纱帐低垂,锦衾半掀,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鹅梨帐中香,与肌肤相亲的暖腻气息悄然交融。

白战强健的手臂紧箍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肢,他的妻子拓跋玉,这位平素端方持重的王妃娘娘,此刻云鬓微散,脸颊酡红如醉,眸光似水,软软地倚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温热的唇瓣刚刚离开她敏感的耳垂,留下细微的战栗和一声压抑的娇吟,白战低沉的笑声在喉间滚动,带着餍足与无尽的怜爱。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肩背,描摹着玲珑的曲线,暖玉般的触感令他喟叹。

拓跋玉羞怯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是整个世界的轰鸣,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这一刻,岁月静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温热的呼吸和逐渐升温的缠绵情意。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后颈画着圈,引来他更紧密的拥抱和落在发顶的轻吻,情潮无声涌动,正要再度掀起波澜……

“笃、笃、笃。”

清脆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踏碎了内室的旖旎静谧,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春水。

那声音穿过回廊,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

拓跋玉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蒙瞬间被慌乱取代,绯色迅速从脸颊蔓延至耳根颈项。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拢紧散开的衣襟,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扣着盘扣,试图抚平衣料上那些显而易见的褶皱痕迹。“是…是念儿!”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懊恼。

白战浓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父亲身份被撞破情事的尴尬。

他迅速坐起,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威仪。

他伸手帮妻子理了理鬓角一缕散乱的青丝,动作依旧温柔,低声道:“莫慌。”

目光投向紧闭的雕花门扉,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楠木,看到门外挺拔的少年身影。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刻意调整后的平稳,隔着门扉传出:“这就来了!”

门外的白念玉听到了父亲沉稳的回应,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敛去。他并未催促,只是转身,步履轻快地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外厅。

外厅早已布置妥当。数盏精致的琉璃宫灯高悬,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正中央的紫檀嵌螺钿圆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已由鱼贯而入的一众婢女摆放整齐。

这些婢女身着统一的浅碧色襦裙,动作轻盈迅捷,行走间只闻裙裾窸窣,宛若无声的流水。

她们摆好最后一道清蒸鲥鱼,便垂首低眉,悄无声息地退至高大的落地罩门两侧侍立,只留下两位身着月白云锦比甲、气质更为沉静的寒玉与浮春,在角落的阴影里随时听候差遣。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诱人香气:蟹粉狮子头的浓郁鲜香、水晶肴肉的清冽肉冻气息、碧螺虾仁的茶香混合着虾的鲜甜,还有时令蔬果的清新。青花缠枝莲纹的碗碟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白战已整理好衣袍,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气度,只是眼尾残留的一丝薄红尚未完全褪尽。

他一手自然地揽住妻子的腰肢,那腰肢似乎比刚才更柔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拓跋玉低着头,努力平复着呼吸,脸颊上的红晕仍未彻底消散,只敢将目光落在丈夫玄色锦袍的蟒纹刺绣上。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穿过连接内室与外厅的短短回廊。

回廊两侧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廊下栽种的几丛晚香玉正吐露着清幽的芬芳,但这香气此刻似乎都无法驱散萦绕在两人心头的微妙氛围。

踏入灯火通明的外厅,白念玉已端坐在桌前。少年身姿挺拔如青竹,穿着月白色的锦缎常服,眉眼间既有母亲的清俊,又不乏父亲的英朗轮廓。

他看见父母相携而来,目光在母亲微红的耳尖和父亲扶着母亲腰间的手上飞快地掠过,随即垂下眼睑,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母亲。”

“坐下用饭吧。”白战的声音沉稳依旧,率先在主位落座。拓跋玉在他身侧坐下,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端庄。

晚膳开始了。厅堂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听得见银箸偶尔碰到骨瓷碗碟发出的清脆叮当声,以及羹匙舀汤时细微的潺潺水响。

白念玉显然是饿极了,吃得专注而迅速,但动作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咀嚼无声,夹菜精准。

他偶尔抬眼,目光扫过父母。父亲白战看似随意地夹着菜,视线却时不时落在母亲身上,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关注。

而拓跋玉则始终微垂着眼帘,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白战为她夹的菜,脸颊上的那片红晕如同宣纸上晕开的胭脂,久久不散。

她吃得心不在焉,一粒珍珠米粘在了唇边,还是白战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替她轻轻拂去。

那指尖的温热触碰到她微凉的唇瓣,拓跋玉浑身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耳根的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白念玉适时地低下头,专注地对付碗里的狮子头,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唯有唇角那抹细微的弧度,泄露了一丝少年洞察世事的了然和体贴的沉默。

时间在这压抑着无数细微情感的寂静中缓缓流淌。菜肴的香气弥漫,却掩盖不住那份流淌在至亲骨肉间的、心照不宣的尴尬与温馨交织的暖流。直到最后一丝饭菜的余温散去。

白念玉放下碗筷,动作利落。他拿起手边的素白丝帕,仔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父母深深一揖,姿态恭谨,仪态无可挑剔:“父亲,母亲,晚膳已毕,孩儿告退。”

“嗯,去吧。早些歇息。”白战颔首,语气温和了些许。

“念儿慢些走。”拓跋玉终于抬起眼,看向儿子,眼中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慈爱,只是眼底深处仍有一丝未散的涟漪。

“是,母亲。”白念玉再揖,转身,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轻语:“父亲母亲也请早些安歇。” 随即身影便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外厅的灯火通明。白战几乎是立刻看向妻子,拓跋玉也正抬眼望他。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压抑的、如释重负的笑意和更深的情愫。

方才晚膳时那点微妙的尴尬,在儿子的体贴离去后,瞬间化作了更浓烈的亲昵渴望。

“累么?”白战低声问,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磁性的沙哑。

拓跋玉摇摇头,眼眸如含水波:“还好。”

白战不再多言,俯身,强劲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膝弯,轻易地将她打横抱起。

拓跋玉低呼一声,双臂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再次成为她世界的中心。

白战抱着她,大步流星,并未返回那张承载了方才旖旎的拔步床,而是径直穿过内室,走向与之相连的另一侧。那里,厚重的云锦门帘之后,是专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小浴室。

掀帘踏入,一股温暖湿润、夹杂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氤氲之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两人。

与外厅的明亮不同,浴室光线朦胧柔和。四壁贴着莹白的玉石砖,地面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中央是一座硕大的、由上等青玉整块雕琢而成的椭圆形浴池,池沿宽阔光滑。

池水清澈见底,下方有烧热的地龙持续加热,水面漂浮着新鲜的玫瑰、茉莉花瓣,随着水波荡漾起伏,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池边设有小几,放着沐浴用的澡豆、香膏、干净柔软的丝帕和两套叠放整齐的素色寝衣。

墙角,紫铜仙鹤香炉口中吐出袅袅青烟,是安神的苏合香气。

几盏造型别致的莲花纱灯镶嵌在壁间,散发出柔和昏黄的光晕,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暧昧的金边,水汽蒸腾,光影摇曳,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

白战将拓跋玉小心翼翼地放在池边铺着厚厚绒毯的贵妃榻上。

他高大的身影在朦胧光线中显得有些虚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温柔。

他未曾唤婢女伺候,亲自动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绕过她如云的乌发,寻到那支固定发髻的累丝点翠凤簪,轻轻一抽。

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着幽兰的香气,柔顺地披散在她单薄的肩背上,几缕调皮地拂过她优美的锁骨。

接着,是耳垂上小巧的珍珠坠子,然后是肩上繁复衣襟的盘扣。

他的动作并不急躁,反而带着一种虔诚的、拆解珍宝般的缓慢与细致。

指尖偶尔滑过她颈侧敏感的肌肤,或是在解开腰间丝绦时不经意地蹭过她的腰窝,都引来她一阵细微的轻颤和喉咙深处压抑的嘤咛。

罗裳层层褪去,如同花瓣剥离,最终露出玉雕般莹润光洁的躯体,在迷离的光线和蒸腾的水汽中,美得不似凡尘。

白战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掠过她的肌肤,带着炽热的温度。拓跋玉羞涩地环抱着双臂,微微侧过身,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不敢直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颈间再次泛起的嫣红,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悸动。

她的肌肤在柔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水汽凝结成细小晶莹的水珠,沿着纤细的颈项缓缓滑落,没入诱人的沟壑。

白战喉结滚动,迅速褪去自己的衣衫,露出精壮健硕、布满旧日战场勋绩般疤痕的古铜色身躯。他俯身,再次将妻子抱起。拓跋玉惊呼声中,两人一同浸入了温热的池水。

“哗啦”一声轻响,水波温柔地漫涌上来,瞬间包裹了全身。恰到好处的暖意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尴尬与尘埃,直熨帖到五脏六腑。

漂浮的花瓣随着水波环绕着两人,馨香四溢。水流如同最柔滑的丝绸,抚过每一寸肌肤。

白战靠着光滑的池壁坐下,让拓跋玉背靠着自己宽阔的胸膛,嵌入他温暖的怀抱。

她的背脊紧贴着他炽热的皮肤,清晰地感受着他强健的心跳和喷薄在耳后颈间的灼热气息。

水波荡漾,浮浮沉沉。拓跋玉全身放松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白战掬起一捧水,缓缓浇淋在她圆润的肩头、优美的脊背。

温热的水流顺着细腻的肌肤蜿蜒而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他的手掌随之覆上,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水流的方向,轻柔地、带着无限珍惜地摩挲,从肩颈,到蝴蝶骨,再到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

那触感混合着水的温润滑腻,激起一阵阵令人颤栗的电流。拓跋玉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水汽中濡湿,红唇微启,逸出细碎模糊的呜咽,像是叹息,又像是吟哦。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贴紧他,寻求着更深的慰藉。

白玉般的澡豆被揉搓开,散发着洁净清新的气息。白战耐心地为她涂抹,泡沫在光洁的肌肤上堆积又破碎,他的手掌滑过她微隆的小腹,惹得她一阵后缩,却被他更紧地圈在怀中。

低沉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撩人的磁性:“躲什么?” 他低头,温热的唇瓣扫过她小巧的耳垂。

“…别…” 拓跋玉浑身酥软,声音细若蚊蚋,毫无说服力。

水声潺潺,掩盖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的吻沿着她湿漉漉的颈侧一路向下,留下湿润的痕迹。

拓跋玉仰起头,天鹅般的颈项划出脆弱优美的弧度,承受着这温柔的掠夺。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扣住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指甲微微陷入他坚实的肌肉。

水面之下,无人可见之处,贴合的身体曲线在水中起伏交缠,传递着无声的渴望。

荡漾的水波温柔地拍打着浴池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犹如情人缠绵的絮语,缠绕交织在这方氤氲着暖香与水汽的私密天地里。

光影在水雾中摇曳、变形,模糊了界限,也彻底融化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距离,只剩下彼此滚烫的体温、急促的心跳和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渴求,在这温暖的水波中沉沉浮浮,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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