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把酒瓶塞回工具柜最底下，顺手将一根空胶管塞进外套内袋。整备所的灯还亮着，冷白色的光线打在金属桌面上，映出他半张脸的轮廓。凌烨刚走，去检查三号机甲的液压系统了。他穿着工装裤，后兜里露出半截数据笔，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人没走远，但凯斯懒得喊他回来。
他盯着那扇关闭的维修通道门看了两秒，然后转身坐回椅子上。桌上乱糟糟的，几份任务报告叠得歪七扭八，战术终端支架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能量补充剂包装纸。他伸手去拿，结果一掀开，底下竟然滑出一片极薄的银色小东西，像风吹落的碎屑，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轻轻飘落在地。
他愣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
指尖碰到那片金属的瞬间，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垃圾。这是军用级抑制贴的废弃外层封装，角落印着编号，细得几乎看不清。他凑近灯光仔细辨认了几秒——禁用批次，代号“灰雾七型”，三年前因为会干扰扫描仪读数，已经被全星域召回销毁了。
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藏在凌烨桌子的夹缝里？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把那片金属紧紧捏在掌心。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细节：凌烨从不参加集体体检，每次都被他用“日志还没交”这种理由搪塞过去；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刻意盖住什么；还有昨晚庆功宴上，他说“你喝多了”的时候，声音特别稳，不像平时那种绷紧的感觉，反而有点发虚。
像是……怕被人听出来什么。
凯斯低头看着手中的残片，心跳忽然变得沉重。
他不是没见过这东西。小时候在父亲书房翻过绝密档案，里面提过，“灰雾七型”现在只在黑市流通，而且这玩意只能omega用，用来屏蔽信息素探测。普通人根本拿不到，更别说私自使用了。
而凌烨，是个beta。
一个beta，为什么要用这个？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维修通道的方向。
那边传来扳手敲击金属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稳定。接着是凌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液压阀松了两圈，重新校准扭矩。”
凯斯没动。
他想起自己刚调来整备所那会儿，总是想靠近凌烨，结果每次都被一句“碍事”赶开。后来他就学聪明了，不动声色地待在附近——修个螺丝、擦个面板、顺手帮他整理散落的数据板。一开始是装的，久了竟成了习惯。他知道凌烨喜欢把终端支架拧紧三分之二圈，知道他喝水只用那个边角磨旧的杯子，也知道他左肩旧伤发作时，总会无意识地抬手蹭一下后颈。
这些小事，别人看不见。
但他看得太清楚了。
现在，这片不该存在的金属箔就在他手里，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一直不敢触碰的最后一扇门。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工具柜前，拉开最上层抽屉，翻出一块干净布巾。回来后一句话不说，开始认真擦拭桌面。动作很慢，像是在修复一场没人察觉的混乱。他把报告摆正，把数据笔插回笔套，连终端支架都转回到原来的角度——差一度都不行。
做完这些，他又盯着那张空椅子看了很久。
然后才低声说了一句：“所以……这才是你拒绝所有人的原因吗？”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又像一声叹息。
他没有再去看维修通道，也没追上去问什么。只是把那片金属箔紧紧攥着，塞进贴身口袋，拉好外套拉链，仿佛要把它藏进自己的体温里。
几分钟后，凌烨回来了，手里拎着拆下来的液压阀组件，额角有些汗，工装领口也敞开了两颗扣子。他扫了眼桌子，皱眉：“谁动我东西了？”
“我。”凯斯靠在墙边，手里拿着刚擦完的布，“你这儿快能养细菌了。”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收拾。”凌烨把零件往桌上一放，发出闷响。
“我知道。”凯斯点头，“但你昨天喝了饮料没擦手，指纹留在杯壁上，容易被系统误判为污染源。”
凌烨一顿，看了他一眼。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其实漏洞百出。但他没拆穿，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去洗手。
凯斯站在原地，没跟过去。
等凌烨甩干手上的水珠，回头时，发现这家伙还在那儿，眼神安静得不像平时那个总爱笑出声的人。
“还不走？”他问。
“还没修完你的终端支架。”凯斯指了指桌子，“刚才松了根连接线，我顺手接好了。”
凌烨走过去检查，发现一切正常，甚至连支架底座的磨损痕迹都没变位置。他挑不出毛病，只好作罢。
“以后别碰我的东西。”他说完，拿起数据板准备离开。
凯斯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藏得太久，反而更容易暴露？”
凌烨脚步一顿。
“比如？”他没回头。
“比如你不锁抽屉的习惯。”凯斯语气平静，“万一哪天被人翻出来点不该看的东西，解释起来更麻烦。”
凌烨转过身，目光锐利：“你在暗示什么？”
“没什么。”凯斯笑了笑，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就是觉得，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该在细节上栽跟头。”
凌烨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凯斯没追。
他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整备所只剩下他自己。
灯还亮着一半，另一边已经自动熄灭。他慢慢抬起手，摊开掌心——刚才那片金属箔已经被体温焐热，边缘微微卷起。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
“为什么要藏起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凯斯迅速合拢手掌，把那片金属重新裹进掌心。他抬头看向门口，呼吸平稳，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路过的技术员，抱着一堆备用零件。
“哟，你还没走？”那人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还加班？”
“顺手收个尾。”凯斯笑着应道，“队长留了一堆烂摊子，不收拾不行。”
“你们队长啊，事儿多脾气大，你还真耐得住。”
“习惯了。”他耸肩，“再说，他也不是真讨厌我。”
那人哈哈一笑，摇摇头走了。
整备所再次安静下来。
凯斯站在原地没动，手依旧握成拳，指节泛着淡淡的青色。他低头看着地面投下的影子，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不是因为震惊，也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
凌烨不是不想让人靠近。
他是藏着巨大的秘密，所以才不敢让任何人走近。
他慢慢松开手，再次看了一眼那片金属。
然后轻轻把它放进胸前的内袋，紧贴心脏的位置。
可是，凯斯不明白，凌烨为什么这么抗拒当一个omega？
明明可以过上安稳无忧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穿梭在战火与机械之间？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更近。
他抬眼望去，只见凌烨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份新打印的任务清单。
“明天早班检修，别迟到。”他把纸放在桌上，转身又要走。
凯斯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有人发现了你的秘密，你会怎么办？”
凌烨脚步顿住。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只是右手无意识地按了一下左臂袖口，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像是曾经贴过什么东西，又被反复揉搓过。
下一秒，他迈步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