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第三次摸到抽屉边时,那支Alpha抑制剂还静静躺在原处。玻璃瓶冰凉,指尖却有些出汗,像是刚才有人握过又匆匆放下。
他没再碰它。
这几天他靠几块压缩饼干和冷水撑着。白天在机库跑来跑去接任务,晚上回到宿舍就盯着天花板发呆,数着通风口的格子打发时间。可脊椎越来越沉,像有根铁丝从尾骨往上缠,稍微一动就扯得人发麻。他知道不是累的,是腺体在抗议——那张老旧的抑制贴早就失效了,但他一直没换。
门锁轻轻响了一下,他以为是幻觉。
直到那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顺手把门卡塞回口袋,动作熟练得好像来过无数次。
“胆子不小啊。”凌烨靠在床头,声音沙哑,“敢撬我门?”
凯斯关上门,顺手按了下电子锁确认锁好,才抬起头笑了笑:“我没撬,是你权限设得太松。整备所的技术兵都能刷开队长宿舍,这系统该修了。”
“那你出去修。”
“不急。”凯斯走近两步,从衣服内袋掏出一支银灰色的小药管,直接塞进凌烨手里,“先把这个用了。”
药管还带着体温,密封条崭新,编号Yt-938清清楚楚印在侧面。
凌烨没松手,也没动。
“哪来的?”他问。
“问这么多干嘛,又不是毒药。”凯斯歪头看他,笑得有点坏,“还是说……你怕用了就得认输?承认自己也会疼、也会撑不住?”
凌烨眼神一冷,想把药管甩回去,手腕却僵住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我不需要你每次都来救我。”
“谁想当英雄了?”凯斯耸耸肩,“我只是个技术兵,顺便帮你处理点私事。”他故意拖长音,“比如贴抑制剂这种小事——你那老款贴太久了吧?皮肤都红了,再用下去要留疤的。”
凌烨猛地抬头瞪他。
“怎么?”凯斯摊手,“不会用的话,我可以示范。反正我也打过,流程熟得很。”
“你闭嘴。”凌烨咬牙,想坐直身子,却被一阵闷痛压得弯下腰,手指死死掐住大腿。
凯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下一秒,他直接拿过药管,撕开封膜,咔一声装好注射笔。
“你干什么——”凌烨挣扎着往后退,却被一把拽过去,后颈被稳稳托住。
“别动。”凯斯声音沉了下来,不再开玩笑,“你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凌烨全身绷紧,本能想要反抗。可药液刚推进去几秒,一股清凉感就顺着神经蔓延开来,像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雨水。他喘了口气,肌肉一点点放松,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等他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凯斯肩上时,已经不想动了。
不是不能,是太舒服了。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没有硬扛过去,而是被人按着打了针,还乖乖地软了下来。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没推开。
凯斯没动,也没趁机抱紧,只是轻轻扶着他,等药效完全散开。
过了好久,凌烨才缓缓抬头,眼神还有些恍惚:“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占便宜?”凯斯接过话,嘴角微扬,却没有半点轻佻,“你以为我没冲动?你现在散发的信息素,足够让我失控十次。”
凌烨瞳孔一缩。
“但我更想让你记住今天。”凯斯看着他,语气认真,“记住是我帮你打的针,记住你靠在我身上没被欺负,记住就算你脆弱一次,也没人拿这个当把柄。”
凌烨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确实记得。
记得对方没有趁机标记他,没有收紧手臂,甚至连心跳都很稳。明明Alpha的信息素隔着阻隔贴都能感觉到波动,可那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像在守护什么比占有更重要的东西。
“你图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凯斯笑了下:“图你以后少骂我两句?图你能多活几年?图……有一天你能叫我一声名字,而不是‘混蛋’‘废物’‘滚开’?”
凌烨没回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通风系统低低的嗡鸣。
“其实吧,”凯斯忽然换了语气,轻松地说,“刚才进门的时候我有点紧张。”
“哦?”凌烨挑眉。
“怕你一睁眼就抄扳手砸我。”凯斯摸了摸后脑勺,“上次偷偷进你房间,被你拿液压钳追了三条走廊。”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可我记得。”他笑了笑,“你那时候穿件油乎乎的背心,光着脚踩在地上,瞪我的样子像只护崽的狼。”
凌烨嗤了一声:“你还记得这个?”
“记得很多。”凯斯低声说,“你第一次带我进三号机库,手把手教我看火控模块线路;你骂赵铁山偷懒,结果自己加班到凌晨三点;还有一次唐笑笑发烧,你二话不说把她背去医疗站,路上还嫌她太轻,说营养不良怎么打仗。”
凌烨愣住了。
这些事,他早忘了。
“你总觉得自己没人要,非得一个人扛。”凯斯看着他,“可你看,有人记得,也有人一直在看你。”
凌烨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移开视线,看向墙角的储物柜。柜门半开着,露出一角旧工装,是他刚进舰队时穿的。袖口磨破了,领子洗得发白,但他一直没扔。
“那套衣服……”凯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你在福利院最后一件干净衣服吧?林恩给你缝的扣子,歪歪扭扭的。”
凌烨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我查过。”凯斯坦然地看着他,“退婚令发布的那天,你被赶出家门,只带了个帆布包。第二天雨下了一整夜,你在街边蹲了七个小时,等救助车来接。林恩是你唯一愿意说话的人。”
凌烨拳头慢慢握紧。
“我不是为了揭伤疤。”凯斯声音放轻,“我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所以现在这一针,不是施舍,也不是赎罪。是我作为一个……认识你、在乎你的人,能做的最简单的事。”
凌烨盯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不是推开,而是抓住了凯斯的衣角,攥得指节发白。
“下次……”他嗓音沙哑,“别偷偷摸摸进来。”
凯斯眼睛亮了一下:“那你要不要给我配张门卡?”
“做梦。”凌烨松开手,偏过头,“我只是不想半夜被吓死。”
“懂了。”凯斯笑着点头,“下次我敲门,喊三声‘送快递’再进来。”
“你敢。”
“试试?”
凌烨懒得理他,想坐起来,腿却发软。凯斯伸手扶了一把,顺势把他按回床上。
“睡会儿。”他说,“药效才刚开始,你现在走出去两步都能摔跤。”
“你还不走?”
“我走了谁看着你?”凯斯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把空药管收进口袋,“再说,你这屋连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万一睡歪了落枕,明天又得冲我发火。”
凌烨闭上眼,没再说话。
意识一点点沉下去,安心得不像话。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耳边传来凯斯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了风里。
“你知道吗?那天在电梯里,你说‘快点修’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开始信我了。”他顿了顿,“哪怕只有一点点。”
凌烨没睁眼,也没否认。
他只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藏起那一闪而过的动摇。
凯斯坐在旁边,看着他均匀起伏的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的阻隔贴。贴面已经有些发烫,像是压不住底下涌动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坐姿,重新靠回椅背。
窗外舰道灯光流转,照进来一小片晃动的光斑,正好落在两人之间。
凯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只刚刚给凌烨打过针的手,此刻正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