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夏天,长白山脚下的气温竟反常地低,明明是七月天,早晚却要披上薄棉袄。当地老人摇头说:“这是有大事要发生的征兆啊。”
钱大富不信这个邪。作为省城来的开发商,他看中了这片地的价值——背靠长白山,面朝松花江,正是开发高端度假别墅的绝佳位置。规划图上,“长白仙居”项目的字样格外醒目,唯独有一处老宅子,像个钉子户般立在项目正中央。
那老宅的主人是个姓关的老太太,快八十了,任凭钱大富开出多高的价码,她就是不肯搬。
“这宅子是我太爷爷建的,传了四代了,里面有保家仙,动不得啊!”关老太太瘪着嘴说。
钱大富嗤之以鼻:“什么年代了,还保家仙?”
最终,他使了点手段,通过关系拿到了强拆许可。那天清晨,关老太太被两个女工借口请去镇上体检,前脚刚走,后脚挖掘机就开到了老宅前。
工头老李有些犹豫:“钱总,这么拆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听村里人说,这关家供着柳仙,灵验得很。”
“柳仙?啥玩意?”钱大富不耐烦地问。
“就是蛇仙啊,长白山这一带,老户人家很多都供这个。”
钱大富哈哈大笑:“老李啊,你这思想还没解放啊!赶紧的,今天把这拆了,每人加五百奖金!”
工人们一听有奖金,顿时来了劲头。就在挖掘机的铁臂即将触到老宅西墙时,突然有人惊叫一声:“蛇!好大的蛇!”
众人围过去,只见墙根下钻出一条碗口粗的大蛇,通体雪白,头顶竟有个鲜红的冠子,像顶着朵鸡冠花。那蛇昂着头,不躲不闪,直盯着人群。
工人们吓得连连后退。钱大富也心里发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露怯,顺手抄起铁锹:“不就是条蛇吗?看给你们吓的!”
“钱总,这蛇看着不寻常,怕是杀不得啊!”老李急忙劝阻。
钱大富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心一横,抡起铁锹就劈了下去。那蛇竟不躲闪,一锹正中蛇头。令人惊异的是,蛇血溅到的地方,冒出丝丝白气,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异香。
更怪的是,那蛇死后,身体迅速变黑,不过一刻钟工夫,就化作一滩黑水,只剩那个红冠子完好无损,像块红宝石般熠熠生辉。
钱大富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强作镇定:“看见没?什么仙不仙的,都是唬人的!”
老宅很快被夷为平地。当晚,钱大富在县里最好的饭店摆庆功宴,只有工头老李借故没来。
别墅区建设出奇顺利,三个月就完工了。钱大富给自己留了最靠近山脚的一栋,三层小楼,装修得富丽堂皇。搬家那天,他特意把老母亲从城里接来。
钱老太太信佛,一进别墅就皱眉头:“这房子怎么阴气沉沉的?”
“妈,这是山里空气好,您多住几天就习惯了。”钱大富笑道。
然而入住第一晚,怪事就发生了。
半夜,钱大富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天花板上拖行,缓慢而有力。他起身查看,声音却戛然而止。
第二天一早,钱大富养了多年的金毛犬不见了。最后只在后院墙角发现一滩血迹和几片碗口大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钱老太太念佛念得更勤了:“造孽啊,肯定是冲撞了什么。”
接着,钱大富十岁的儿子开始梦游。好几次深夜,孩子独自站在窗前,对着黑漆漆的山林喃喃自语:“白衣爷爷叫我一起去玩。”
钱大富的妻子王薇受不了了,带着孩子回了省城。钱大富却偏不信邪,认为是有人故意捣鬼。
直到那个雨夜,他亲眼看见了“它”。
那晚雷雨交加,钱大富被雷声惊醒,突然听见天花板又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缓慢。他忍无可忍,抄起手电筒冲上三楼。
推开阁楼门的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借着一刹那的光亮,钱大富看见一条巨大的白色身影在阁楼尽头一闪而过,粗如木桶,长不可测。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异香——正是打死那条蛇时闻到的香味。
钱大富连滚带爬地下楼,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托人多方打听,从邻县请来一位姓齐的萨满老人。齐老人年过七旬,眼神却清亮得吓人。
一进别墅院子,齐老人就停住了脚步,脸色凝重:“好重的怨气。”
他在别墅里外转了一圈,最后在钱大富打死蛇的地方驻足良久,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前闻了闻,长叹一声:“你们打死了守宅的‘柳仙’,它同族来报仇了。此宅已成了蛇巢。”
钱大富这才知道,关家供奉的柳仙已有一百多年道行,那条白蛇是柳仙中的异种,名为“雪顶冠蟒”,极其罕见。它守护关家五代人,如今无辜惨死,整个长白山的蛇族都为之震怒。
“它们不是要你们死,而是要你们生不如死。”齐老人摇头道,“这怨气,我化解不了。”
钱大富彻底慌了,扑通跪地:“老师父,求您指点条明路,花多少钱都行!”
齐老人沉默良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去找关老太太吧,看她肯不肯原谅你。”
此时的关老太太已被安置在镇上的养老院里。钱大富提着厚礼前去,老太太却闭门不见。他在门外苦等三天,第四天,老太太终于松口,但只隔门说了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钱大富绝望地回到别墅,发现母亲竟从城里回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念佛。
“妈,您怎么回来了?”
“咱家造的孽,我得帮着赎罪啊。”钱老太太平静地说。
那晚,怪声又起,比以往更加响亮。钱大富和母亲紧紧靠在一起,听着那沉重的拖拽声从天花板移到墙壁,仿佛整栋房子都在蛇腹中蠕动。
突然,二楼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钱大富冲上去,只见儿子卧室的窗户碎裂,窗外,一条巨大的白色蛇尾一闪而过。
“它们连孩子都不放过吗?”钱大富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钱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着窗外磕了三个头:
“柳仙在上,我儿无知,犯下大错。老身愿以命相抵,只求放过我孙儿一家。”
说也奇怪,她话音刚落,屋内的阴冷气息顿时消散不少。
第二天一早,关老太太竟然找上门来。她看着跪地不起的钱大富,长叹一声:
“我昨夜梦见白爷了,它说看在你母亲一片诚心的份上,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但有三个条件。”
“您说,我一定照办!”钱大富连连磕头。
“第一,在原址重修关家祠堂,供奉白爷牌位;第二,你每年须守斋三月,诚心忏悔;第三,”关老太太顿了顿,“你须散尽一半家财,用于长白山生态保护。”
钱大富一一应下。
关老太太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正是当初那条白蛇留下的红冠子。她将红冠子埋在别墅东南角,口中念念有词。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别墅里的怪事渐渐消失了。
钱大富遵守诺言,不仅重修了关家祠堂,还将自己的开发项目改为生态保护区,聘请专家开展长白山生物多样性研究。他本人每年夏天都会来祠堂住上三个月,吃斋念佛,诚心忏悔。
有人说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