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在联通基站维护队工作,刚满二十八岁,是个不信邪的愣头青。直到那个十二月夜晚,我才明白为何老维修工们都避谈77号信号塔。
“小李,77号塔数据异常,你去看看。”队长老张把工单递给我时,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从附近村里的萨满那儿求来的。
我接过工单,瞥了眼窗外白毛风呼啸的天空,“今天?眼看要下大雪了。”
“今天就今天,77号塔不能断。”老张语气异常坚决,“完事了直接回城里,放你两天假。”
后来回想,他那布满血丝的眼里藏着别的东西——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什么。
77号信号塔孤零零地矗立在无人区中央,通往那里的土路早已被积雪覆盖。我的维修车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艰难前行,车载收音机断断续续播报着暴雪红色预警。方圆二十里,除了枯死的白桦林,就是被冻得硬邦邦的沼泽。
下午三点,天色已暗如深夜。我终于看到了77号塔的轮廓——它像一柄生锈的巨剑,刺向铁灰色的天空。奇怪的是,塔周围大约十米半径内,竟是一片无雪区,黑土裸露,仿佛有什么东西把所有的雪花都挡在了外面。
我裹紧棉衣,抓起工具包和对讲机下了车。
“基地,基地,我是小李,已到达77号塔,开始检修。”我对着对讲机呼叫。
一阵刺耳的杂音后,传来回复:“收...到...注意...”信号差得惊人。
塔身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甲,爬梯被冻得粘手。我费了好大劲才爬到二十米高的设备箱处。检查发现,主传输模块几乎被烧毁,备用电源也耗尽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塔周围没有雪。
正当我更换模块时,对讲机突然又响了。
“...我在...塔下面...好冷...救...”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我耳朵在说。
我心头一紧,朝下望去——塔底空无一人。
“谁在呼叫?请表明身份。”我试图保持冷静。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呼啸。
我迅速完成维修,几乎是滑下了塔。绕着塔基走了三圈,仔细检查每个角落,除了我自己的脚印,什么都没有。这里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三十多里,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在这种天气出现在无人区?
回到车里,我再次联系总部:“基地,刚才是否有通过77号塔发出的求助信号?”
几分钟后,回复清晰传来:“77号塔监控显示,除你的设备外,无任何终端连接。重复,无异常传输。”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流下。
启动引擎,我决定立即离开。可车刚开出不到百米,发动机突然熄火,无论如何也打不着。窗外,暴雪已经封住了整个世界。
无奈之下,我只好在车里过夜,期盼天亮后救援。
夜幕彻底降临。风刮得车窗吱嘎作响,我把能裹的所有东西都裹在身上,还是冷得发抖。断续的睡眠中,我梦到了一个穿红色棉袄的姑娘,站在白桦林边缘向我招手。
惊醒时,车内温度已降至冰点。我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十七分,无信号。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轻轻的,像是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从车顶传来。
嗒,嗒,嗒...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刮擦声停了,接着是对讲机突然自动开启的电流声。
“找到你了。”那个女声清晰地说,和之前在塔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我的全身。我颤抖着抓起强光手电,猛地打开车门,扫视四周——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和黑暗。
就在我准备关上门时,灯光扫过车底,我看见了一双冻得发紫的脚,站在雪地里。
我吓得向后跌坐,手电差点脱手。再照过去时,车底已经空了。
那一夜再无眠。
天蒙蒙亮时,风雪稍歇。我成功发动了车子——这本身就很诡异,因为电池昨晚明明已经完全没电了。
回到单位,我向老张报告经历,他长久地沉默着,最后递给我一沓泛黄的档案。
“有些事该告诉你了,”他点了支烟,“77号塔是2002年建的,选址时出了点...问题。”
档案记载,2001年冬,当地一名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林晓雪在回家途中失踪。她抄近路穿过无人区,不幸遭遇暴风雪,冻死在荒原上。搜救队直到来年春天才找到她的遗体,就葬在后来建塔的地方。
“建塔时,村民反对,说会惊扰亡魂。但我们工期紧,没理会。”老张吐着烟圈,“之后怪事就不断,第一个维修员在塔上听到了女人的哭声;第二个在冬天检修时神秘失踪,第二天被发现冻死在五里外的沼泽里,手里紧紧攥着一缕红色毛线。”
“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我?”
“因为上面下了封口令,再说,你们年轻人谁会信这个?”
我决定查个水落石出。在县档案馆,我找到了关于林晓雪的简短报道和一张模糊的照片。她戴着红色的绒线帽,笑得灿烂。档案员悄悄告诉我,当地人有种说法——冻死的人会永远寻找温暖,特别是那些突然横死的人。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77号塔的原始施工记录被修改过。通过一位退休工程师,我拿到了原始图纸——塔基下面确实有个坟,施工队为赶工期,没有按规定迁葬,只是简单掩埋。
一周后,公司又派我去77号塔检修。这次,我带上了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从林晓雪家人那里要来的她生前最喜欢的物件——一枚北大校徽复制品,和一本她写的诗集抄本。
塔周围的雪依旧神奇地避开了那片区域。我走到塔基正北方向,跪下来,徒手挖开冻土,将铁盒埋了进去。
“林晓雪,安息吧,你的诗会被人记住。”我低声说。
风雪似乎突然小了些。
回到塔上完成检修,对讲机一直安静。就在我准备下车时,它突然响了:
“...谢谢...”
然后是永久的寂静。
那年春天,我辞了工作。听说77号塔再没出过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