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雕花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带着金属特有的沉响，将门外的喧嚣彻底隔绝。杨婕摘下墨镜，随手递给身后的杨娜，目光扫过庭院里修剪整齐的绿植，眼底没什么温度。杨娜接过墨镜攥在手心，指尖微微泛白——这栋别墅她虽不算陌生，却总觉得每一寸精致的装潢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尤其是此刻，空气里似乎还飘着一丝不属于她们的香水味，甜腻得有些呛人。
两人换了鞋往里走，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亮着，暖黄的光却没烘出半分暖意。戴安娜就坐在正对着玄关的丝绒沙发上，一身香槟色的真丝连衣裙，衬得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端庄。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灰积了一小截，却没弹，显然是早就听见了动静，特意等着她们。
杨娜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视线不受控制地在戴安娜身上扫了一圈。从她腕上那只闪着光的翡翠手镯，到脚上那双精致的高跟鞋，再到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每一处都透着“主人”的姿态。可这姿态落在杨娜眼里，只觉得刺眼——她妈妈梁南惠在世时，客厅里从不让人抽烟，沙发上也从不会放着这种一看就价格不菲、却与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靠垫。
“回来了。”戴安娜先开了口，声音柔得像水，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射向杨娜，“这位是？”
杨婕没等杨娜说话，径直越过玄关的地毯往前走，声音清冽：“杨娜”
杨娜咬了咬唇，快步跟在杨婕身后，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些。她知道杨婕性子烈，对付戴安娜这样的人或许正好，可她自己对着这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实在提不起半分应对的心思。
“站住！”
戴安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杨婕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折的竹。
“小婕，不是妈妈说你，”戴安娜把烟摁在水晶烟灰缸里，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女孩子家要懂规矩，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这别墅是杨家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这话里的刺，明晃晃地扎向杨娜。杨娜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没敢出声——她知道，此刻她越是辩解，戴安娜只会越是得寸进尺。
“妈妈？”杨婕终于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戴安娜，你是不是忘了？我妈现在在医院，你现在就急着往‘妈妈’这个位置上凑了？”
她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戴安娜脸上，一字一句道：“我跟你可没有什么关系。你别一口一个‘妈妈’叫着，我听着恶心。”
戴安娜的脸色白了白，端着的端庄架子晃了晃：“小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和你爸爸……”
“你和我爸爸怎么样，那是你们的事。”杨婕打断她，语气里的嘲讽更甚，“要是母爱泛滥没处使，就去孤儿院看看，那里的孩子或许还愿意领情。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不吃这一套。”
一番话堵得戴安娜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杨婕眼里的寒意逼得把话咽了回去。客厅里静了几秒，只有墙上的欧式挂钟滴答作响，衬得气氛愈发凝滞。
“好！好得很！”戴安娜深吸一口气，像是被彻底激怒了，脸上也没了刚才的假笑，“你不承认我这个母亲也没关系！但这是杨家，你不能随便带外人回家！”
“外人？”杨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脸色有些发白的杨娜，又转回头，目光扫过戴安娜，“对我而言，你们才都是外人。”
她特意加重了“你们”两个字，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小三的女儿，”她的视线落在杨娜身上时，更像是在故意刺激某人，“还有……小四。”
最后两个字，她是回头看向戴安娜时说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巴掌狠狠扇在戴安娜脸上。戴安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又从红转白，再从白转青，手指紧紧攥着沙发扶手，指节都泛了白。
“杨婕，你放肆！”戴安娜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今晚一定要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教训教训你！”
“随便你。”杨婕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瞪了戴安娜一眼，那眼神里的不屑像是在说“你尽管去”，随后不再看她，抬脚就往楼梯方向走，“娜娜，走了。”
杨娜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跟上，全程避开戴安娜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后背发紧，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压抑的客厅。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杨娜愣住了。
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此刻像是被洗劫过一般。书桌上的书本被扫到地上，床头柜上的相框摔在角落，玻璃碎了一地，而她的衣帽间更是惨不忍睹——那些她精心收藏的衣物，有梁南惠给她买的第一条连衣裙，有她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衬衫，此刻全都被扯了出来，散落一地，有的还沾了灰尘，甚至被踩出了脚印。
而房间中央，堆着几个半人高的纸箱，里面塞着些旧花盆、破布偶之类的杂物，显然是有人把这些东西硬生生堆进了她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杨娜的声音发颤，眼眶一下就红了。这不仅仅是一间房间，更是梁南惠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可现在，这里被糟践成了这样。
她猛地转过身，快步冲出房间，正好看到保姆刘婶端着个托盘从楼梯口上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
“刘婶！”杨娜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谁动了我的房间？！我的东西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婶被她问得一哆嗦，眼神躲闪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是……是……”
“哟！这才刚进门没多久，就开始对家里的佣人呼来喝去了？还真把自己当主人呢？”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杨娜抬头一看，戴安娜正慢悠悠地从楼下上来，手里还端着个咖啡杯，脸上挂着看好戏的表情。
“东西是我让人放的。”戴安娜走到杨娜面前，轻轻吹了吹咖啡上的热气，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别墅房间虽多，但也不能空着浪费不是？你那房间反正也没人常住，放些杂物正好。”
“没人常住？”杨娜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的房间！里面都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动？！”
“你的房间？”戴安娜嗤笑一声，放下咖啡杯，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杨娜，“杨娜，你搞清楚状况。现在这家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妈梁南惠已经不在了，你爸现在身边是我，这别墅里的一切，自然也该我说了算。”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刻薄：“现在你是这个家唯一的外人，识相点就赶紧收拾东西搬走，别在这儿碍眼。”
“凭什么！”杨娜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她一激灵，却也让她更清醒了些，“这也是我家！我妈梁南惠才是这个家唯一的女主人！你算什么东西！”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里响起。
杨娜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不敢置信地慢慢转回头，看着戴安娜。
戴安娜甩了甩手，脸上带着狠厉：“死鸭子嘴硬！我看你是没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少跟我提你妈！”戴安娜上前一步，逼近杨娜，眼神像毒蛇一样，“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还轮得到你拿出来说嘴？”
杨娜捂着被打红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还是倔强地瞪着戴安娜：“我妈就是女主人！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比不上？”戴安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她俯下身，凑近杨娜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耳语道：“傻丫头，你真以为你妈多受你爸待见？要不是你妈梁南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你爸当年怎么会来找我？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儿看你们的脸色？要不是为了杨家的家产，谁耐烦伺候你们这群白眼狼？”
冰冷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杨娜的耳朵里，她浑身一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看着戴安娜那张扭曲的脸，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的心，竟然能脏到这种地步。
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杨娜压抑的抽泣声，和戴安娜那带着恶意的、低沉的笑声。而楼梯口的刘婶，早已悄悄退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别墅里亮起了暖黄的灯，餐厅方向隐隐传来餐具碰撞的轻响，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杨娜坐在房间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怀里抱着一个旧布偶——那是梁南惠生前给她缝的，布偶的耳朵都磨掉了边，却被她一直带在身边。
她从下午就待在房间里没出去，被戴安娜打了一巴掌，又听了那些诛心的话，心里又酸又堵，连带着胃也空落落的。可直到餐厅那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动静，也没任何人来敲她的房门，更没人喊她一声“下楼吃饭”。
这栋别墅里的晚餐时间，以前总是热热闹闹的。梁南惠在世时，每到饭点都会亲自来叫她，有时还会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再不来菜就凉了”。那会儿餐桌上摆着的都是她爱吃的菜，杨父虽然话少，却总会把她喜欢的排骨往她碗里夹。可现在呢？
她能清晰地听见戴安娜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又尖又亮，带着刻意的亲昵，一会儿说“国梁你尝尝这个鱼，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一会儿又笑“小婕怎么不吃啊？是不是阿姨做的不合胃口？”，那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朵疼。
杨娜把脸埋在布偶上，鼻尖泛酸。原来真的像戴安娜说的那样，妈妈不在了，她在这个家里就成了多余的人。连一顿饭，都没人肯想起她。
就在她饿得发慌时，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杨娜抬起头，擦掉眼角的泪，小声问：“谁？”
门外传来刘婶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是我，小姐。”
刘婶是家里做了十几年的保姆，以前受过梁南惠不少恩惠。梁南惠那会儿总说刘婶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不仅给她涨工钱，还时常给她孩子送衣服送书本。刘婶一直记着这份情，待杨娜也向来尽心。
杨娜起身开了门，就见刘婶端着个白瓷碗站在门外，碗里是满满一碗饭菜，还冒着热气。“小姐，快趁热吃吧，我刚从厨房给你留的，有你爱吃的番茄炒蛋。”刘婶把碗往她手里递，声音压得很低，眼里带着心疼。
杨娜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心里一暖，刚想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戴安娜的呵斥声：“刘婶！你在楼上磨蹭什么呢？！”
刘婶身子一僵，脸色白了白，赶紧对杨娜说：“小姐你快吃，我先下去了。”说完就转身想往楼下走。
可她刚走到楼梯口，就被戴安娜叫住了。“站住！”戴安娜坐在餐厅的餐椅上，手里拿着银质的勺子，慢悠悠地舀着汤，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干什么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刘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餐厅的方向，声音有些发颤：“我……我给小姐送些吃的上去。”
“小姐？”戴安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地笑了一声，放下勺子，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刘婶，“谁承认她是小姐了？这里哪有什么小姐？不许送！”
刘婶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小声说：“戴女士，孩子从下午就没吃东西了，会饿坏的……”
“饿坏了又怎么样？”戴安娜脸色一沉，声音冷了几分，“一个外人，也配跟我们一起吃饭？上去告诉她，以后等我们吃完了，她再下来吃！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人，我都心烦！”
这话又尖又狠，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站在二楼走廊拐角的杨娜耳朵里。她手里还端着那碗热饭，可心里却像被泼了盆冰水，凉得透透的。她甚至能想象出戴安娜此刻那副得意又刻薄的样子。
刘婶没办法，只能低着头应了声：“是。”
她转过身，对上杨娜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回房间。
杨娜默默地退回到房间里，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饭菜还热着，番茄炒蛋的香味飘进鼻子里，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餐厅的灯亮得刺眼，戴安娜正挨着杨父坐，头微微靠在杨父的肩膀上，刚才那副刻薄的样子全没了，转而换上了一副娇滴滴的神情。
“国梁，”她拉着杨父的胳膊，声音软得像，还带着点委屈，“你会不会觉得人家太过分了？刚才对刘婶说话重了些，又……又不让杨娜下来吃饭，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大度呀？”
杨父放下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温和：“不会。”他顿了顿，看了戴安娜一眼，补充道，“你高兴就好了。这个家里，你不用委屈自己。”
戴安娜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笑得像朵花，往杨父身边又凑了凑：“还是国梁你对我最好了！”
楼上的杨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她以为爸爸就算不向着她，至少也该念着一点旧情，念着妈妈梁南惠，可他却……他却说“你高兴就好”。
原来在爸爸心里，妈妈留下的那点情分，早就被戴安娜的“高兴”给磨没了。
慢慢放下窗帘，房间里又恢复了昏暗。床头柜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可杨娜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走到床边坐下，拿起那碗饭，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番茄炒蛋的酸甜味在嘴里散开，可她尝着尝着，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混着饭菜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楼下的笑声、说话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衬得她的房间愈发安静，也愈发冷清。她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是真的不再有她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