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香气还未散尽,就到了孩子们翘首以盼的环节——发压岁钱。
这本是延续了千百年的传统,承载着长辈对小辈新年的美好祝愿和期许。
然而,在程砚眼里,这传统早已变了味儿。如今的压岁钱,更像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人情置换。
你塞给我家孩子多少,我回头就得还你家孩子多少。正因如此,程砚对走亲戚拜年这事深恶痛绝。那些辗转各家、笑脸相迎换来的厚厚红包,最终归宿多半是父母的口袋,美其名曰替你保管或者人情往来。
钱再多,也和他程砚没半毛钱关系,只是过了一下手,徒增失落。
相比之下,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就舒心多了。爸妈一人随手给个小红包,金额不大,可能就一两百块,但胜在真真正正能捏在自己手里!那份实实在在的拥有感,远胜过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大红包。
程雨出生时,程家已经搬离了原来的生活圈,亲戚走动变得极少。她从未经历过那种红包刚到手心、还带着长辈体温,转眼就被父母“代为保管”的怅然若失。她对压岁钱的认知,就是纯粹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新年礼物”和“小金库”。
而程砚,这个经历过红包大起大落的过来人,想法则要天真得多。他不懂什么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也不在乎大人之间的礼尚往来。
他只知道一个最简单、也最让他心痛的事实:钱,没了!这份基于最朴素认知的觉悟,让他对形式主义的拜年敬谢不敏。
程砚收下爸妈递来的、那两份真正属于自己的红包,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按捺住当场数一遍的冲动,按照惯例,揣着它们就溜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钱拿出来,美滋滋地又点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塞进他那个藏“小金库”的铁皮盒子里。
嗯,等过完年,找个时间把这一年的积蓄都存进银行卡里,看着数字增长才最爽!
等他藏好宝藏出来,客厅里已经收拾利索。老爸老妈和程雨正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电视里春晚的开场歌舞正热闹上演。
程砚对这种合家欢晚会实在提不起兴趣,瞄了一眼,花花绿绿的挺喜庆,但……也就那样。
掏出手机看了看,刘浩他们几个死党估摸着都回老家过年了,群里静悄悄的。无聊感像小虫子一样爬上心头。
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通讯录,最后停在了许昭的名字上。鬼使神差地,他发过去一条信息:
程于砚:外面放炮了,吵死了。去看烟花吗?
信息几乎是秒回:
昭:可以。什么时候出门?
程砚有点意外她的爽快,手指飞快敲字:
程于砚:就现在?还是说……你要看会儿春晚?(斜眼笑)
许昭的回复依旧简洁有力:
昭:可以。走吧。
程砚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向上弯了弯。行,看来今晚的无聊保卫战,找到同盟了。
程砚套上厚外套,围好围巾,对着客厅喊了一声:“爸妈,我出去透透气。”
孙梅从电视上挪开视线:“大晚上的去哪儿?外面冷!”
“就在附近走走,看看烟花,一会儿就回来!”程砚一边换鞋一边含糊应道。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程宫叮嘱了一句,注意力又回到了热闹的节目上。
“知道啦!”程砚拉开门,一股清冽的、带着浓浓硝烟味的年节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
他深吸一口,精神为之一振。
约定的地点是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广场,那里视野开阔,每年都是附近居民放烟花的聚集地。
程砚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拖家带口,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跑来跑去,手里挥舞着仙女棒或者小摔炮。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燃烧后的独特气味,远处近处,零星的、绚烂的烟花不断在夜空中炸响,映亮一张张喜悦的脸。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广场边缘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的许昭。
她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仰头看着远处升腾起的一簇金色烟花。烟花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映得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又专注。
程砚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快步走过去。
“还挺准时。”许昭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帽檐下的眼睛看向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是,小的哪敢迟到啊。”程砚习惯性地贫嘴,走到她身边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一点彼此身上的寒气,又保持着礼貌的界限。
两人一时无话,都仰头看着夜空。此刻,恰好没有大型烟花升起,只有远处不断传来的“噼啪”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
“你怎么没在家看春晚?”程砚打破了沉默,纯粹是没话找话。
“你呢?”许昭反问,没看他。
“无聊呗,一群人唱唱跳跳,吵得慌。”程砚耸耸肩。
“差不多。”许昭的回答依旧简洁。
又一阵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不同于往常的安静。少了平日里互相挤兑的尖锐,也少了些窘迫或尴尬,此刻并肩站在除夕的夜空下,听着四周喧闹的节日声响,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就在这时,“咻——嘭!”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团巨大的、耀眼的火球在离他们不远的头顶炸开!
是那种威力不小的“二踢脚”!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仿佛都抖了一下。
程砚几乎是本能反应,身体猛地一侧,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挡——不是挡自己,而是挡向旁边的许昭,手臂抬起了一半,才猛然意识到这动作有多突兀和……不合时宜。
许昭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了一下,身体微微后倾,但反应远没有程砚那么大。她偏过头,正好看到程砚那僵在半空、欲盖弥彰的手臂动作,以及他脸上瞬间掠过的、被抓包的窘迫。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程砚触电般地把手放下,干咳两声,强行解释:“咳……那什么……这炮仗也太响了点……” 他感觉耳朵根有点热,幸好夜色和帽子遮掩了大半。
许昭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远处烟花明灭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难辨。几秒钟后,她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去看天空。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
好在,接下来几簇更大更绚烂的烟花适时地在夜空中盛放。红的、绿的、金的、紫的……像巨大的、流动的花朵,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墨色的天幕,将整个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掩盖了所有细小的声音和未尽的尴尬。
程砚偷偷松了口气,也专注地看向天空,试图让那震人心魄的美丽驱散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和慌乱。
他告诉自己,刚才那纯粹是条件反射!换谁在旁边被那么大炮仗吓一跳,他都会下意识想挡一下的!嗯,一定是这样!
烟花表演进入了高潮,一簇簇光带争先恐后地冲向高空,绽放出最华丽的姿态,然后化作点点星火,缓缓坠落,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在烟火的轰鸣与光影的交错中,程砚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许昭。她的脸在烟花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赶紧收回目光,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又重重跳了一下。这次,似乎和刚才的惊吓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