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那句“喜脉”、“胎气稳健旺盛”的断言,如同在永宁侯府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而这浪潮的中心,便是锦瑟院,以及院中那位新晋的、身系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陆云晚。
太医前脚刚离开锦瑟院的凉亭,秦啸压抑许久的狂喜与激动便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紧紧锁住灯光下陆云晚那张略显苍白却难掩风华的侧脸。那目光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惊喜,有如释重负的欣慰,有初为人父的悸动,更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深沉如海的珍视。他素来冷硬的面部线条,此刻竟柔和了几分,紧抿的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带着磁性的轻唤:
“云晚……”
这一声,不再是疏离的“陆氏”,也不是客套的“夫人”,而是带着温度、带着某种确认的亲昵称谓。陆云晚心头微颤,垂眸敛衽,轻声应道:“侯爷。”
“好,好!”秦啸再次连声道好,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灼热而凌厉的气息,却让所有仆役都屏住了呼吸,愈发恭敬地垂首侍立。
“赵铁鹰!”秦啸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威严。
“末将在!”赵铁鹰应声上前,单膝点地。
“即刻起,锦瑟院列为府中一等禁地!增调一队暗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轮守,院外十丈内,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凡进出人员,无论身份,一律严加盘查!夫人饮食起居,由你亲自安排可靠人手负责,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命令简洁、迅速、不容置疑,带着军中特有的杀伐果断。这已不是普通的关照,而是最高级别的护卫标准。
“末将遵命!”赵铁鹰沉声领命,立刻转身安排下去。片刻功夫,锦瑟院周围便多了数道无声无息却令人心悸的身影。
秦啸又看向侍立在一旁、激动得眼圈发红的秋月,以及闻讯赶来的锦瑟院管事嬷嬷等人,目光锐利如刀:“尔等听好!夫人身怀侯府嫡裔,乃天大的喜事,亦是天大的责任!自今日起,夫人一切事宜,皆为府中头等要务!尔等需尽心竭力,小心伺候!夫人但有丝毫不适,或有何需求,无论何时,立刻禀报!若有怠慢疏忽,或让闲言碎语、不洁之物惊扰夫人,一律重惩不贷!”
“奴婢(奴才)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夫人!”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带着敬畏与激动。
秦啸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陆云晚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如今身子重,府中一切琐事,皆可放下。每日晨昏定省免了,无事便在院中静养,切勿劳神。”他顿了顿,又道,“需要什么,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若府中没有,让赵铁鹰去寻。切勿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孩子。”
这番话,已是将陆云晚的地位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免了晨昏定省,意味着她连程夫人那边的日常礼节都可暂免,拥有了绝对的自由和特权。而“委屈了孩子”一句,更是点明了这一切特殊待遇的核心。
“谢侯爷体恤,妾身晓得了。”陆云晚温顺应答。她能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专注,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近乎霸道的关切。这与他平日里的冷峻疏离判若两人。
这一夜,锦瑟院灯火通明,无人安眠。秦啸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院中坐了许久,亲自看着丫鬟们重新布置房间,撤换掉所有他认为可能“有碍”的熏香、盆景,甚至亲自检查了床榻的软硬,吩咐换上更柔软舒适的被褥。他虽不擅表达,但那笨拙却细致的举动,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心动。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第二天便传遍了京城权贵圈。永宁侯府世子夫人有孕,且胎象极佳的消息,成了最热门的话题。各府道贺的帖子、礼品如雪片般飞来。秦啸一概以“夫人需静养”为由,婉拒了大部分探视,只收了亲近几家以及宫中的赏赐。宫中贤妃娘娘甚至特意派了心腹嬷嬷前来探望,赏下了极丰厚的安胎补品,并传达了贵妃娘娘的关切之意。永宁侯府的门楣,因这一胎,似乎更加显赫。
程夫人在西山别院闻讯,喜极而泣,连夜派人送来了几十箱的补品、绸缎、以及她当年怀秦啸时留下的、据说极为灵验的安胎秘方和育儿手札,信中字里行间充满了期盼与叮嘱,对陆云晚的称呼也变成了无比亲热的“我的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接连几日,秦啸无论公务多繁忙,必定会在晚膳时分来到锦瑟院,陪着陆云晚用膳。他会仔细询问她一天的起居,胃口如何,可有何不适。餐桌上,他虽依旧话不多,但会下意识地将她多看了一眼的菜挪到她面前,会因为她偶尔多吃了一口而微微颔首。他甚至开始过问菜单,吩咐厨房多做些清淡可口、营养丰富的菜肴,那些以往他从不关心的琐事,如今却上了心。
库房里的珍稀药材、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如同流水般被送入锦瑟院。秦啸似乎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夜里,他虽仍回前院书房安歇,但临睡前,必会来锦瑟院看一眼,确认她安好后方才离开。那份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姿态,让整个侯府的人都看得分明:世子夫人这一胎,是侯爷心尖尖上的肉,是侯府未来全部的希望。
在这极致的恩宠与呵护中,陆云晚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内在的清醒与平静。她感念秦啸的重视,也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但她更深知,这滔天的恩宠背后,是更沉重的责任与更隐秘的风险。她像一株安静的水生植物,表面享受着阳光雨露,根系却在水中悄然蔓延,更加牢固地抓握着脚下的土壤。
恩宠无极,呵护备至。她在这密不透风的关爱中,悄然筑起了另一道防线,为了自己,更为了腹中那个悄然生长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