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试制香的成功,如同在陆云晚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那枚小小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安神香囊,不仅改善了她和秋月的睡眠,更重要的,是为她在这看似绝境的困境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方向明确的灯。
然而,喜悦过后,冷静的审视随之而来。她清楚地知道,仅凭院中那几株野薄荷和零星采集的薰衣草、野花,制作出的香囊,功效终究有限,气味也过于单一。想要真正将这门技艺发展为安身立命的资本,乃至未来可能用到的筹码,就必须获得更多、更好、种类更丰富的香料来源。
名贵的龙涎香、沉水香、檀香等,对于身处锦瑟院、且被刻意克扣用度的她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即便有银钱,也无处购买,更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于是,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些看似寻常、却可能蕴含价值的植物上。
侯府虽人情冷漠,但府邸广阔,庭院深深,各处都种植着不少用于观赏的花草树木。其中不乏一些本身就带有香气的品种,如初夏时节开得正盛的玫瑰、茉莉、栀子,还有常见的月季、桂花(虽未到花期,但枝叶亦含香)等。这些花木,在富贵人家眼中或许只是寻常点缀,但对于急需拓展香料来源的陆云晚而言,却是潜在的宝藏。
此外,锦瑟院外那片荒废的园圃和更远处的野地,也生长着许多具有药用或香气价值的野生植物,如气味辛烈的艾草、清香驱蚊的香茅、还有她之前用过的马齿苋、荠菜(虽不香,但提醒她自然界资源的丰富)等。
目标明确后,行动便有了方向。陆云晚的生活,除了日常的阅读、打理院内作物、进入空间劳作外,又多了一项固定的内容——每日“散步”。
这散步,并非漫无目的的闲逛。她总是选择在午后或傍晚,府中仆役相对松懈、各院主子多在歇息的时间段,带着秋月,看似随意地在锦瑟院附近,以及通往花园、但相对僻静的小径上走动。
她的步伐从容,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细致地掠过途经的每一片花圃、每一处墙角、每一簇野草。她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资源普查”。
看那丛粉团蔷薇,花开得正盛,但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那些已经开始萎蔫、底部微微膨起的花朵上——那里孕育着成熟的种子。
看那株茉莉,香气袭人,但她更留意的是其枝条的韧性,判断哪些适合用于扦插繁殖。
看那片无人打理的荒地,艾草长得有半人高,她默默记下位置,等待合适的时机采集种子或嫩枝。
她甚至注意到,某处墙角阴湿的背光处,生着一小片青苔,这也被她纳入眼中——某些特殊香方或药用可能需要。
增强的五感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她能清晰地分辨出不同玫瑰品种香气的细微差异;能隔着一段距离,嗅到茉莉那清幽的甜香中是否夹杂了病弱的气息;能凭借叶片的形状、脉络和气味,准确判断出野生植物的种类和特性。脑海中前世所学的植物学知识,与这个世界的物种一一对应、验证。
然而,光是观察和记录还不够。她需要将这些“资源”转化为真正属于她的、可以持续再生的“资产”。直接采摘?风险太大。侯府规矩森严,私自采摘园中花卉,一旦被发现,便是现成的罪名。更何况,采摘下来的花朵只能即时使用,无法解决长期来源问题。
种子和根茎,才是关键。
于是,一个大胆而谨慎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交换。
她需要找到合适的交换对象。这个人必须能接触到花草,性情不能太刁钻刻薄,且要有可能被一些“小恩小惠”打动。经过多次“散步”时的暗中观察,她锁定了一个目标——负责打理侯府西侧一片次要花圃的老花匠,周伯。
周伯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黝黑布满皱纹,总是佝偻着身子默默劳作,很少与其他仆役交谈,看起来性情孤僻但似乎不坏。更重要的是,他打理的花圃里,正好有几种陆云晚想要的香花,而且位置相对偏僻,不易被人注意。
接下来,是准备“交换物”。直接给银钱?不行,太扎眼,也容易留下把柄。她想到了自己制作的安神香囊。虽然用料简单,但效果实实在在,对于这些平日里劳累、睡眠可能不佳的下人来说,或许有吸引力。她特意选了两个气味最清淡、外观最朴素的香囊,确保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时机选在一个黄昏。陆云晚估摸着周伯快要收工的时候,带着秋月,看似不经意地走到了西侧花圃附近。周伯果然还在,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
陆云晚让秋月在远处等着,自己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怯和善意的笑容,声音轻柔地开口:“周伯,还在忙呢?”
周伯闻声抬起头,看到是陆云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慌忙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行礼:“夫、夫人……老奴不知夫人到来……”
“周伯不必多礼。”陆云晚忙摆手,语气温和,“我每日散步,见您将这花圃打理得极好,这些花儿开得真精神。”她说着,目光真诚地赞赏着圃中的花卉。
周伯似乎没料到会得到称赞,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或许是欣慰?他讷讷地道:“夫人过奖了,老奴……老奴只是尽本分。”
陆云晚顺势道:“是啊,尽心尽力便好。我看这茉莉香气清雅,闻着便觉心静。近日我闲来无事,用些寻常花草做了两个安神的小香囊,夜里放在枕边,能睡得安稳些。”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两个素净的香囊,递了过去,“若周伯不嫌弃,不妨拿回去试试,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诚恳,完全不像个主子对下人赏赐,倒像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心。而且,她特意点出香囊是“寻常花草”所做,价值不高,避免了对方的心理负担。
周伯看着那两个小小的香囊,又看看陆云晚温和的脸庞,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他在侯府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这位新夫人的处境,他也有所耳闻。此刻收到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傲慢的“礼物”,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拒绝?似乎不妥。接受?又怕惹麻烦。
陆云晚看出他的犹豫,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最终,周伯似乎下定了决心,伸出粗糙的手,接过了香囊,低声道:“多谢夫人赏赐。”
陆云晚心中微微一松,知道第一步成功了。她并没有立刻提出要求,而是又闲聊了几句关于花草的话,称赞周伯手艺好,然后才似不经意地叹道:“可惜我院中只有些野草,若能得几粒花种,自己试着种些,平日看着也欢喜。”
周伯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弯下腰,在他那些工具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旧布缝制的袋子,递给陆云晚,声音依旧低沉:“夫人若不嫌弃,这里有些往年收的茉莉和玫瑰种子,都是寻常品种,夫人拿去玩吧。”
陆云晚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接过那个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布袋,连声道谢:“多谢周伯!这真是太好了!”
她又和周伯说了两句,便适时地告辞离开,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回到锦瑟院,关上门,陆云晚才仔细查看那个小布袋。里面果然是一些细小的、黑褐色的茉莉种子和几粒饱满的玫瑰种子!虽然数量不多,但对她来说,已是弥足珍贵!
除了周伯这里,她还尝试过用类似的方法,与一个负责给各院送热水、看起来面善的小丫鬟交换了一小段艾草根茎。过程同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虽然每一次交换都伴随着风险,每一次接触都需要耗费心机,但看着手中这些来之不易的种子和根茎,陆云晚觉得一切值得。这小小的一步,意味着她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道路,又拓宽了一寸。资源的匮乏,并未困住她的脚步,反而激发了她更多的智慧与韧性。
夜色中,她将那些珍贵的种子紧紧握在手心,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下一步,便是让这些种子,在她那方神奇的秘境中,生根发芽,绽放出属于她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