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部那场风波被压了下去。官方说法是赵铁柱连长突发急性神经衰弱,需要静养。代理连长暂由一排长担任,训练照旧,但营区里的空气明显绷得更紧了。
林半夏夹在队伍里,能感觉到各种视线黏在背上,探究的,猜忌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天连长的咆哮很多人都听见了。
训练间隙,王大志蹭过来,递水壶的手有点抖:“书呆子……连长他……真中邪了?”
半夏没接水壶,低头系鞋带:“累病的吧。”
“不像……”王大志压低声音,“警卫连有人说,他发作前……喝了你泡的茶?”
她系鞋带的手指一僵。
“瞎说什么!”李静突然插进来,一把推开王大志,“舌头不想要了?”
王大志缩缩脖子跑了。
李静蹲下来,假装整理绑腿,声音压得极低:“茶渣我处理了。以后手脚干净点。”
“他怎么样?”半夏问的是赵铁柱。
“隔离审查。上面来了人。”李静眼神扫过远处几个面生的军官,“医务室刘老头被叫去问话了。”
下午器械训练,代理连长格外严苛,专挑半夏的错处。
“林半夏!动作变形!加练二十组!”
“林半夏!速度慢了!全体等她!”
汗水糊住眼睛,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她知道这是敲打,是警告。
收操时,代理连长把她叫到一边,面无表情:“团部卫生队缺人帮忙整理药材。连长之前批了你去。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去报到。”
这不是商量。是调离,也是监视。
团部卫生队在营区另一端,独立院落,守备森严。带她的老军医姓吴,瘦高个,眼镜片厚得像瓶底,说话慢吞吞,但手指极其灵活,分药称量一丝不差。
“听说你懂点草药?”吴军医推推眼镜,“先把那筐当归片筛了,霉变的挑出来。”
药材库巨大,药柜顶天立地,空气里混杂着上百种药味。半夏埋头干活,感觉后颈始终有视线盯着,是库房角落的监控探头,红灯一直亮着。
连续几天,都是枯燥的分拣、晾晒、研磨。吴军医话很少,偶尔指点几句,多是批评。
“秦艽和威灵仙都分不清?林家就这水平?”
“研磨机转速超了!药性都让你打没了!”
“秤杆要平!心浮气躁能干什么?”
半夏憋着口气,把活干得滴水不漏。
第四天下午,吴军医让她去里间冷库取一批鲜三七。冷库温度极低,白雾缭绕。她在架子上翻找时,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藏在三七筐缝隙里,是个用油布裹着的微型录音笔。
她心脏猛跳,迅速塞进袖口。
出来时,吴军医正背对着她记录什么,头也没回:“取好了就出去晾晒,温度变化太大影响药效。”
语气毫无波澜。
夜里,她在洗漱间隔断里,捂住水龙头流水声,按下录音笔播放键。
先是嘶嘶的空白噪音,接着响起一个压抑的、略显扭曲的男声——是赵铁柱!
“……脑子清醒的时候不多……像隔着层毛玻璃听人说话……蜂鸣声……一直在响……”
录音里传来纸张翻动和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刘老医官!):“说重点!谁在给你下指令?”
“……不知道……直接响在脑子里……像回忆……又像命令……找到‘蜂后’……测试她的反应……记录数据……必要时……引导她‘归巢’……”
“归哪个巢?!基地不是炸了吗?!”
“……新的……他们建了新的……我不知道在哪……指令只说到‘引导’……”
“怎么引导?!”
“……用‘逆鳞’……刺激她……观察印记反应……数据会自动上传……”
“上传到哪?!”
“……不知道……每次指令结束……有一段……固定的频率信号……像钥匙……咔哒……咔哒……响六次……”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漫长的空白,最后是极轻微的、仿佛无意录到的刘老医官的嘟囔:“……六次……蜂巢核心频段……m的……阴魂不散……”
录音结束。半夏后背紧贴隔间冰冷的瓷砖,呼吸急促。
蜂巢残余不仅存在,还在建新巢!他们在用赵铁柱做中转站,远程监控并试图控制她!“归巢”是个陷阱!
第二天去卫生队,她格外留意环境。果然,在研磨间、晾晒场、甚至厕所,都发现了隐藏极好的微型传感器,不是军方制式,更小巧,伪装成螺丝或接线盒。
吴军医让她帮忙整理一批旧档案。在一摞发黄的病历本里,她猛地抽出一份,患者姓名被涂黑,主治医师签名:吴启明(吴军医的名字)。诊断记录:“听觉神经异常放电,伴幻听、定向力障碍。疑似长期暴露于特定高频信号所致。建议脱离源环境。”
日期是十年前。
她抬头看向外面正在称药的吴军医。这个一丝不苟的老军医,也曾是受害者?
下班前,吴军医突然递给她一小包药茶:“安神助眠的。看你眼下发青。”
半夏接过,闻了闻:酸枣仁、百合、茯苓……都是寻常安神药材,但底下似乎混了点极细的、味道陌生的粉末。
她道谢,揣进口袋。
回连队的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她假装系鞋带,迅速将那包药茶埋进树根下。
晚上班会,代理连长宣读了一份司令部刚下发的通知:近期将组织一次多兵种联合演习,代号“淬火”。要求各连加强通讯器材维护保养,特别是单兵电台和指挥网络调试,确保演习时通讯畅通无阻。
“通讯频段列表下发各排,明天开始,每天抽一小时专门熟悉调试!别到时候抓瞎!”
名单到手,半夏一眼扫过去,心跳骤停,其中一个备用加密频段的代码后缀,正是“.hc6”。
蜂巢(hive cell)!六号频段!
演习庞大的通讯网络,是最好的信号传输掩护。他们打算在演习时,用这个频段向她发送“归巢”指令!
散会后,李静在她身边擦过,手指极快地在她的手心划了三个摩斯密码点。
“小心。电台。”
深夜,她躺在黑暗中,耳朵里似乎已经提前响起了那模拟蜂鸣的、催命的“咔哒”声。
一次、两次、三次……
她攥紧枕套里那把蜂巢匕首。
这一次,不能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