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医院的消毒水味钻鼻,李建国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三天后的手术箭在弦上,可一千多元的缺口像块巨石,压得苏念塘和李水生喘不过气。亲戚邻里借了个遍,门槛都快踏平,兜里却依旧空空。
“只能这样了。”李水生咬着牙,眼底是藏不住的苦涩。两人瞒了李建国,揣着仅存的勇气走进了血站。针扎进胳膊时,苏念塘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却亮着一点光——这八百块,是救命的希望。可距离凑齐费用还远,两人稍作歇息,又脚步沉重地走向了当铺。
苏念塘摸了摸脖子,那里空荡荡的。那把银锁是她唯一的念想,是爹娘留给他的最后痕迹,边角都被摩挲得发亮。
她犹豫了一瞬,终究闭着眼递了出去:“老板,您看看能当多少。”
拿到钱和当票出门时,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苏念塘回头,竟撞见了来县城进货的杨义林。
他背着鼓鼓的货袋,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当票,又瞥见当铺柜台里老板正用放大镜端详的银锁,心里立刻有了数。
杨义林没上前搭话,转身又进了当铺。“老板,这银锁是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当的吧?”
他指着柜台里的物件,语气笃定。老板推了推老花镜,上下打量他:“没错,你认识他们?”
那银锁样式朴素,却透着股温润的质感,杨义林蓦地想起妹妹杨春花总念叨,想要苏念塘脖子上的那把,还让他照着样子给珍珠打一个。他凑近瞧了瞧,心里盘算着:这不正好?省得麻烦了。
“他们当多少钱?我出双倍赎回来。”杨义林语气急切。
老板眼里先是闪过惊喜,随即又有些诧异——这银锁虽精致,却不值双倍价,但送上门的生意哪有推掉的道理?他指了指账本:“当票上是三百,加利息一共三百六十块。”
杨义林立刻解开斜挎的黑皮包,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零钱,有整有零,数了数正好三百六十块,一股脑拍在柜台上。
三天后,李建国被推进了手术室。
苏念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交叠在膝头,还时不时起身,走到手术门口朝里张望,心里一遍遍默念:李叔一定能挺过来。
李水生在走廊里来回踱步,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衬得空气愈发紧张。
当医生推门出来,说出“手术很成功”五个字时,苏念塘猛地站起身,眼眶一热,笑着拍了拍李水生的胳膊:“你看,我就说会没事的!”
李水生停下脚步,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一周后,化验结果终于出来了——良性肿瘤。
苏念塘拿着化验单,先是怔了几秒,随即捂住嘴笑出了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她脚步匆匆,如离弦之箭般奔向病房,迅速伸出手,紧紧握住李建国的手,声音因喜悦而微微颤抖:“李叔,您看,您这是良性肿瘤,不是恶性的!您明天就可以出院啦!咱们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李建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浑浊的眼里泛起泪花,嘴唇颤抖着说:“好,好,真是老天保佑啊。”
苏念塘用力地点点头,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李水生拎着水瓶刚走进病房,苏念塘立刻将化验单凑到他面前让她看。
李水生看完后,激动地拎着水瓶在病房里来回踱了两圈,随后猛地一把抱住苏念塘,声音哽咽地说道:“太好了,念塘。”
苏念塘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推开,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水生哥,咱们……咱们先照顾好李叔要紧。”
李水生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急忙松开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地挠了挠头,立刻将手中的水瓶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连声说道:“对对对,先照顾我爹。”
勉强坐起身来的李建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赶忙说道:“念塘,水生,这些天辛苦你们俩了。”
苏念塘连忙摆手,脸颊也泛起一丝红晕,说道:“李叔,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平时对我们那么好,现在您生病了,我们照顾您是应该的。”
李水生也在一旁点头,说道:“爹,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您好好养病,其他的事儿都别操心。”
李建国看着眼前这两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满是欣慰,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缓缓说道:“有你们在,我这病啊,都好了一半了。”
另一边,杨义林背着货袋赶回厂里时,天色已擦黑。
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冲进办公室,拿起电话拨打杨春花的bb机。很快,电话那头传来杨春花急促的声音:“哥,有急事?”
“你不是想要苏念塘那把银锁吗?她当在县城当铺了,我给赎回来了。”
杨义林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李建国生病了,手术刚做完。”
“银锁?!”杨春花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掩的急切,“哥,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堰东镇!你把银锁好好收着,千万别让嫂子知道,花多少钱我都给你!”
“你放心,我锁在办公室保险柜里了,绝对没问题。”杨义林连忙应下,“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杨春花立刻收拾东西。
凌晨四点的省城,还浸在墨色的夜色里,盛夏的暑气已悄然弥漫。她背着小皮包快步赶往火车站,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半小时后,火车颠簸着驶向县城,她坐在座位上,心里全是那把银锁的影子。
到了县城,她花一块钱坐三轮车赶往长途汽车站,搭上了去堰东镇的班车。车子摇摇晃晃驶出县城,杨春花正心急如焚地望着窗外,忽然听见前排传来熟悉的声音——竟是苏念塘、李水生,还有刚做完手术的李建国!
她赶忙低下头,紧紧抱着小皮包,悄悄挪到车厢后排,眼睛直直盯着前排的苏念塘,生怕被发现。
班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抵达堰东镇车站。
杨春花几乎是跳下车的,小皮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她却顾不上揉,径直朝着镇东头的锁厂跑去。
镇子口的早点摊冒着热气,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几个熟面孔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含糊应着,脚步丝毫没停——此刻,那把银锁是她唯一的执念。
与此同时,班车车门打开,苏念塘和李水生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脸色苍白的李建国走下来。
他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每走一步都眉头紧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车站门口,李建国的弟弟李建业早已推着板车等候。车板上平铺着干净的草席,他一见李建国,立刻放下车把跑过来跟李水生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李建国扶到板车上躺好。
李建业一边轻轻擦拭着他哥哥额头的汗珠,一边轻声问道:“哥,疼不疼?咱们这就回家。”
李建国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挤出一丝笑意,示意自己没事。
苏念塘在一旁细心地整理好盖在李建国身上的薄毯,随后坐在板车上,撑开一把伞,轻柔地挡在李建国头顶。
李建业再次紧紧握住车把,李水生在后方助力推行,二人朝着家的方向稳步迈进。
一路上,李建业一边拖着板车,一边轻声跟李建国聊着家里的情况,说着娘种的菜长得多好,家里的鸡下了多少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板车刚拐进巷子口,就见李老太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张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看见板车,她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抚上李建国苍白的脸,声音发颤:“我的儿啊,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