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刚才黄子澄用过的书案前,那里还摆着笔墨纸砚。
“其实,并非晚辈的经义造诣有多高深。”
朱棡一边研墨,一边缓缓开口。
“只是晚辈以为,圣人着述之所以会出现不同的解读,很多时候并非是理解有误。”
“而是因为,一句话,在不同的地方停顿,意思便会天差地别。”
他提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正是那句人尽皆知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譬如这一句。”
朱棡用笔杆点了点那行字。
“若是在‘由之’后停顿,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是愚民之术,非圣人所为。”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
“可若是,在‘民可’之后稍作停顿,在‘由之’之后再作停顿,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朱棡说着,在纸上重新写了一遍,并在其中点上了两个小小的符号。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百姓认可,便引导他们去做。”
“如果百姓不认可,便要让他们知道缘由,去教化他们。”
“前者是愚民,后者是教民、爱民。孰是孰非,高下立判。”
朱棡放下笔,看向宋濂。
宋濂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那张纸上。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个小圆圈,还有这个小钩子……”
“殿下,这……这是何物?”
他指着纸上的句号和逗号,声音都变了调。
朱棡微微一笑。
“此物,晚辈称之为‘标点符号’。”
“标点符号?”
宋濂喃喃自语,眼中光芒大盛。
“这个小钩子,名为‘逗号’,用于句中停顿。”
“这个小圈圈,名为‘句号’,用于一句话说完之后的结尾。”
“除此之外,还有表示疑问的‘问号’,表示感叹的‘叹号’等等。”
朱棡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有了这些符号,便可明确句读,让文章的意思变得清晰明了。”
“再不会出现方才那种可以随意曲解的情况。”
“妙啊!”
“简直是神来之笔!”
宋濂一拍大腿,整个人都兴奋得满脸通红。
“老臣钻研了一辈子古籍,时常为句读之事头疼不已。”
“同一段话,不同的大家,就有不同的断句之法。”
“有了此物,天下文章,再无歧义!”
“此乃……此乃功在千秋的大事啊!”
他看着朱棡,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佩来形容了。
朱棡却摆了摆手。
“宋学士言重了。”
“这标点符号,只是我弄出来的一些小玩意儿。”
“我还有一套东西,是专门为孩童蒙学所创。”
“能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识字发音。”
“哦?”
宋濂的眼睛瞬间又亮了。
“还有此等神物?敢问殿下,是何物?”
朱棡笑了笑,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汉语拼音。”
他决定,干脆就把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时代推广开来。
反正有宋濂这个文坛领袖背书,再加上老朱的支持,阻力也不会太大。
“此物,可以将我汉家文字的发音,用简单的符号标注出来。”
“只要学会了这套拼音,见到任何一个字,也能准确地读出它的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
宋濂被镇住了。
任何一个字?那即是说不认识的字,也能读出声音?
“还请殿下教我!”
这一次,宋濂没有再犹豫。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朱棡,行了一个弟子礼。
“学生宋濂,拜见老师!”
朱元璋坐在屏风后,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被他捏成了碎片。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三儿子。
这个儿子,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朱棡也是一阵头大。
他看着一脸“我不管我就是要学”的宋濂,知道自己是躲不掉了。
“宋学士,您……您先起来,这万万使不得。”
“老师不答应,学生便不起来!”
宋濂也是个倔脾气,就这么坚持着。
朱棡无奈,只能点头。
“好,好,我教,我教还不行吗?”
“您快起来吧。”
“谢老师!”
宋濂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然后搬了个小马扎,乖巧地坐在朱棡的旁边,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朱棡扶额。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所谓拼音,分为声母与韵母……”
“声母,便是字音开头的辅音,有‘b’‘p’‘m’‘f’……”
“韵母,则是后面的元音,有‘a’‘o’‘e’‘i’‘u’‘u’……”
他教得认真,宋濂学得更认真。
这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朱棣、朱桢等人,跪在地上,膝盖都麻了,却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听着。
时间,就在这一教一学中,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直到外面传来下学的钟声,众人才如梦初醒。
宋濂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洋溢满足。
“神物!”
“此‘汉语拼音’,真乃蒙学神物!”
他猛地站起身,再次转向朱棡。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双膝跪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这是臣子拜君王,学生拜圣人时,才会用的最高礼节!
“宋濂,愿为殿下马前卒,将这标点符号与汉语拼音,推行天下!”
“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万世不移之伟业!”
说完,他还不等朱棡反应,又猛地转向屏风的方向。
对着朱元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
“老臣……恳请陛下恩准,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
朱元璋的双眼都瞪大了。
只听宋濂用继续说道。
“燕王殿下,文成武德,学究天人,当为天下学子之师!”
“老臣恳请陛下,由燕王殿下,出任国子监祭酒!”
“老臣不才,愿为殿下座下一小童,侍奉左右!”
朱棡彻底石化在了当场。
什么玩意儿,让我……当国子监祭酒?
您老人家,给我当书童?
他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濂,大脑已经宕机。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道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好啊!好啊!”
“三叔当祭酒!我第一个同意!”
说话的,正是皇长孙朱雄英。
他早就跪得不耐烦了,一听到这个提议,眼睛瞬间就亮了。
在他心里,这位三叔简直无所不能。
要是三叔来当祭酒,那以后上学岂不是变得有意思多了?
“我也同意!”
楚王朱桢紧跟着就举起了手,满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