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歌舞升平的大帅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大殿内乱作一团。
“快!快传御医!”
“大王昏过去了!”
尖叫声与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方才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将张士诚抬回王座,掐人中的掐人中,扇风的扇风。
很快,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御医,被两个小太监架着,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也顾不上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座前。
一股浓郁的药草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弥漫开来。
老御医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手忙脚乱地想要塞进张士诚的嘴里。
可张士诚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水!快拿水来!”
御医急得大喊。
旁边一个小太监端来一杯水,御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自己先含了一口,对着张士诚的嘴就渡了过去。
几番折腾,又在他胸口重重捶了几下。
“咳咳……”
张士诚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悠悠转醒。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张张煞白的脸。
“假的……”
“都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他猛地挣扎起来,一把推开身边的御医,赤红着双眼,死死盯住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偏将。
“说!给本王说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四十万大军!怎么会败!我弟弟呢!我弟弟张士德呢!”
他分三路齐头并进,意图一举碾碎朱棡的全部主力。
偏将早已哭得涕泪横流,闻言更是肝胆俱裂,将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大王……是计!是那晋王朱棡的毒计啊!”
“李元帅……李元帅他急于求成,想要夜袭劫营,一举击溃晋王主力……”
“可谁知道……谁知道那营地里……是空的啊!”
偏将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数不尽的柴草!”
“等我们发现不对时,四面八方火箭齐发,大营瞬间就成了一片火海!”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惨叫!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在火里乱窜,根本分不清敌我!”
“那不是打仗……那是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张将军他带着亲兵想要冲出重围,可……可那晋王朱棡,就跟鬼神一样,突然就杀了出来!”
“一杆长枪……就一枪……张将军他就……他就从马上掉下去了……”
“李元帅和谢武将军也被乱军围困,力战而亡……”
“四十万大军……死的死,降的降,逃出来的……不足万人啊!”
偏将每说一句,张士诚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听到自己亲弟弟被一枪挑落马下时,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大哥”叫着的弟弟。
那个为他冲锋陷阵,打下这片基业的勇将。
就这么……没了?
“啊——”
张士诚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胸口一阵剧痛。
他眼前一黑,再次向后倒去,彻底不省人事。
“大王!”
“御医!御医!”
大帅府,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
第二日清晨。
姑苏城的大帅府。
昨日还靡靡作响的丝竹之声,此刻荡然无存。
张士诚端坐在王座上,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曾经英武的面容,此刻布满了憔悴与死灰,双眼布满血丝,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被救醒后,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昏厥,只是一个人枯坐了一夜。
“都说说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殿内鸦雀无声。
四十万主力大军灰飞烟灭,连张士德、李伯升这样的顶梁柱都战死了。
那个叫朱棡的魔神,随时可能兵临城下。
还能怎么办?
是跪地投降,还是开城等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参军黄敬夫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大王。”
他躬身行礼,声音有些发颤。
“斥候来报……晋王朱棡的大军,已在姑苏城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官员的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来了。
那个煞星,真的来了。
黄敬夫顿了顿,脸上露出极度的困惑。
“只是……他们并未有任何攻城的迹象。”
“反而在……在营地周围,大肆砍伐树木。”
“砍树?”
张士诚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殿内的文武百官也是一阵骚动,面面相觑。
“砍树做什么?”
“难道……难道是要就地打造攻城器械?”
“二十里地,打造好了再运过来?这不合常理啊。”
“这朱棡,到底想干什么?”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朱棡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猜测不已的时候。
昨日那个提醒张士诚的参军秦守成,再次站了出来。
他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比其他人要镇定许多。
“大王。”
他先是对着张士诚行了一礼,随即朗声道。
“诸位大人,此时此刻,我们不必纠结于晋王砍树之举。”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让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无论他是要打造云梯,还是要制造冲车,亦或是另有我们猜不透的图谋。”
“有一点是确定的。”
秦守成环视四周,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最终的目的,一定是攻下姑苏城!”
“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座上的张士诚。
“收缩兵力,固守姑苏!”
“姑苏城墙高池深,粮草充裕,乃是我等最后的根基!”
“请大王即刻下令,命泰州、通州、湖州、临江等地的守军,放弃城池,火速回援!”
“将所有兵力汇聚一处,与那朱棡,在这姑苏城下,做最后的决战!”
“只要我们能守住姑苏,以坚城耗其兵锋,以时间待其生变,……或可还有一线生机!”
秦守成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
是啊。
投降是死,等死也是死。
那还不如拼死一搏!
张士诚那死灰色的眸子里,终于重新燃起了光芒。
他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准!”
“就依秦参军所言!”
他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挣扎着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下令。
“传本王将令!”
“命泰州徐义、通州吕珍、湖州潘原明、临江朱暹,即刻放弃所有城池!”
“率领麾下全部兵马,火速驰援姑苏!”
“违令者,斩!”
……
与此同时。
泰州城外。
明军大营。
大将军徐达正站在一座高高的望楼上,眉头紧锁,眺望着远处那座坚固的城池。
寒风吹动着他身后的大纛,发出猎猎的声响。
“这个徐义,真是个属乌龟的。”
徐达身边,大将耿炳文忍不住开口吐槽。
“咱们围着这泰州城打了快十天了,连根毛都没捞着。”
“除了第一天象征性地出城打了一下,后面就死活不出来了。”
“就知道缩在城里,仗着城高墙厚,跟咱们耗着。”
另一员大将周德兴也瓮声瓮气地说道。
“大将军,要不让俺带一队人马,今晚摸上城头,给他们来个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