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怒吼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
江面那么宽，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人去。
朱元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环视了一圈帐内神色各异的众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让诸位见笑了。”
“我这个三儿子，朱棡，从小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嘴上骂着，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却是藏不住的担忧。
站在一旁的汤和，国字脸上满是严肃，他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
“大帅，此风断不可长！”
“三公子罔顾军令，私自调兵，这在军中是何等大罪？”
“若是人人效仿，我军军纪何在！”
汤和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他向来治军严谨，最是看不得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另一边的常遇春也是一脸的不赞同。
“没错！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压境，我军本就处于劣势，正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三公子此举，不过是匹夫之勇，拿数千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常遇春性如烈火，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哪怕对方是大帅的儿子。
朱元璋的脸色更难看了，手掌在粗糙的地图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笑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哎，我说你们两个，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将徐达正笑呵呵地摆着手。
他身材魁梧，面容儒雅，与其他将领的肃杀之气截然不同。
“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徐达走到沙盘边，随手扶起一个被朱元璋震倒的小旗子。
“三公子虽然鲁莽了些，但这份胆气，可是咱们军中少有的。”
“再说了，还没打呢，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输？”
他朝着一脸焦灼的朱元璋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说道。
“大帅，依我看，这反倒是件好事。”
“要是我家那小子有三公子一半的胆魄，我做梦都得笑醒。”
“这样吧，大帅。”
徐达朗声笑道。
“三公子要是能得胜归来，我就把我那宝贝闺女许配给他，如何？”
此话一出，帐内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松。
连紧绷着脸的常遇春，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徐达的女儿徐妙云，那可是金陵城里出了名的才女。
没想到徐达竟然舍得拿出来当彩头。
然而，朱元璋此刻哪里有心情开玩笑。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天德，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浑话。”
“现在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说，那混小子也是我的种，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这句话，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不是不怕朱棡打了败仗，而是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帐帘再次被猛地掀开。
一道高大矫健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来人一身青色软甲，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正是朱棡的表哥，蓝玉。
他一进帐，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朱元璋，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大帅！”
朱元璋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问道。
蓝玉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舅舅，您先消消气，别急着骂人。”
他几步窜到沙盘前，也不管什么君臣礼节，手指头直接戳了上去。
“我刚得了准信儿，三表弟他……可不是一脑袋热血冲上去送死的。”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不是去送死？那几千人马对上陈友谅六十万大军，除了送死还能干什么？
朱元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什么意思？他不是嚷嚷着要去取陈友谅的狗头吗？”
“那是喊给陈友谅听的。”蓝玉摇了摇头，手指在沙盘上猛地一划。
“您看，他大军行进的方向，根本不是陈友谅的中军大帐，而是这里——洪都城！”
洪都城？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沙场宿将，顷刻间便品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滋味。
洪都，那是陈友谅大军的咽喉要道！
常遇春那双豹眼瞪得溜圆，下意识地拽了一把自己钢针似的络腮胡，嘴巴半张着。
汤和一直紧绷的国字脸也松动了，眼中飞快地闪过精光。
只有徐达，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拍了拍手，赞道：“好小子，有想法！”
蓝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继续说道：“我猜，三表弟的真正目的，就不是去跟陈友谅拼命。
“陈友谅是什么人？骄狂自大！眼看几千人就敢堵他的咽喉，他能忍？”
“必定会调集主力，想一口吞掉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偏师！”
“只要他被拖在洪都城下，哪怕只拖上十天半月，咱们的主力大军就能从容部署。”
“甚至可以绕到他屁股后面去！到时候，他那六十万大军，就是一盘散沙，不战自乱！”
嘶——
这个计策，何止是胆大，简直是疯狂！
用几千人的性命去撬动整个战局，这已经不是行军打仗，这是在拿命做一场豪赌！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沙盘，那条代表着朱棡行军路线的红线。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这个儿子。
那个从小顽劣不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混账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战略？
胸口那股憋闷的郁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这小子，虽然还是混账，但脑子……没长歪。
“好个臭小子……”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也不知是骂还是夸。
旁边的徐达乐了，凑上前拱了拱手。
“大帅，你看，我这女婿没挑错吧？这胆识，这谋略，配我闺女绰绰有余！
一句话，让帐内刚刚升起的紧张感又缓和下来。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他深吸一口气。
猛地抬头，视线锁定了蓝玉。
“蓝玉！”
“末将在！”蓝玉身躯一震，挺直了胸膛。
“我命你，即刻点齐一万精兵，用最快的速度给老子追上去！”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告诉朱棡那个小王八蛋，他的计策老子准了！让他放开手脚给老子闹！闹得越大越好！”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沙哑。
“但你给老子记着……”
“要是实在顶不住了……”
“就算是用人命去填，也得把他的尸首，给老子完整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