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的朱棡,好整以暇地看着城墙上的骚乱。
他身后的蓝玉凑了上来,嘿嘿一笑。
“殿下,您这几句话,比十万大军都管用。”
“城上那帮家伙,估计已经吓破胆了。”
朱棡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还不够。”
“张士诚不是还没露面么?”
“本王倒要看看,这位吴王,究竟有几分骨气。”
他话音刚落。
城楼通往城下的甬道处,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身穿黑色重甲,头戴狰狞鬼面头盔的士兵,出现在了城楼上。
他们每个人都身材魁梧,气息彪悍,手中握着清一色的斩马刀。
一股浓郁的血腥与煞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那些慌乱的守军,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张士诚亲卫军。
由他的十个义子统领,号称“十条龙”的精锐之师。
在这队亲卫的簇拥下,一个身穿王袍,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上了城楼。
正是割据江南的吴王,张士诚。
他一上城楼,便看到了城外那五座耸立的巨塔。
饶是这位久经战阵的枭雄,也被吓了一跳。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但他毕竟是张士诚。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到城墙上士兵们那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他瞬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张士诚没有理会黄敬夫的行礼,甚至没有多看秦守成一眼。
他径直走到了城墙的最前方。
他扶着墙垛,目光越过千军万马,直视着远处的朱棡。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自己那些已经濒临崩溃的士兵。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雄浑的吼声。
“都给本王抬起头来!”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充满了威严。
原本骚乱的士兵们,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看清楚,我是谁!”
张士诚指着自己。
“我是张士诚!是你们的大王!”
“我没有躲在王宫里瑟瑟发抖!我就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
他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不就是几座高点的木头塔吗?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你们忘了,我们是怎么从高邮一路打到这姑苏城的吗?”
“是你们!是你们每一个人!”
张士诚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
“今天,大明的军队来了。”
“他们人多,他们有古怪的铁塔。”
“但是,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
“我们能退吗?”
“不能!”
有士兵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张士诚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说得好!”
“今天,我张士诚,就在这城楼上,与你们同生共死!”
“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他拔出腰间的王者之剑,高高举起。
“我与姑苏,共存亡!”
这番话,掷地有声,将士兵们心中那最后的属于男人的血性,给激发了出来。
是啊。
大王都亲自上城墙了。
大王都说要跟我们一起死了。
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死就死吧!
然而,张士诚知道,光有血性还不够。
他话锋一转,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将士们!此战之后!”
“所有活下来的人,每人,赏田十亩!赏钱十贯!”
“轰!”
人群炸开了锅。
十亩田,十贯钱!
这对于普通的士卒来说,是一笔足以改变一生命运的巨款。
许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
士兵们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的眼中,恐惧正在被另一种更加疯狂的情绪所取代。
贪婪。
张士诚看着他们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加了最后一把火。
“战死的兄弟!”
“你们的家人,将会得到双倍的抚恤!”
“田二十亩!钱二十贯!”
“本王亲自为你们立碑!”
“让你们的名字,永远留在姑苏城!”
如果说之前的承诺是点燃了火焰,那么这最后一句话,就是往火焰上浇了一大桶油。
所有士兵的眼睛,都红了。
怕死?
不,现在他们不怕了。
活下来,是泼天的富贵。
死了,家人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愿为大王效死!”
“誓与姑苏共存亡!”
“杀!杀!杀!”
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城楼下。
蓝玉看着这惊人的转变,咂了咂嘴。
“嚯,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几句话就把一群快尿裤子的软蛋,变成了不怕死的疯狗。”
朱棡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甚至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赞许自己的对手。
“困兽之斗,总要有些声势。”
“若是一触即溃,那反而无趣了。”
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身后,战鼓声,号角声,瞬间停歇。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城墙上那疯狂的呐喊,也在这片寂静中,渐渐弱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棡那只举起的右手上。
朱棡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城楼上那个身穿王袍的身影。
张士诚。
你的表演,结束了。
现在轮到我了。
他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猛然落下。
“攻城。”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呜——
苍凉的号角,划破长空。
轰隆隆——
那五座静立的巢车,在数万士兵的推动下,再次开始了它们沉重的步伐。
朝着姑苏城,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咚——
一声巨响。
第一座巢车,狠狠地撞在了姑苏城的城墙上。
城墙上的守军被这股巨力震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人直接被颠下了城墙,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还没等他们站稳脚跟。
嘎吱——
巢车顶端的塔楼,缓缓伸出了一块厚重的木板。
木板的另一端,带着沉闷的呼啸,重重砸在城墙的垛口上,搭成了一座通往死亡的桥梁。
紧接着。
五座木板就这样蛮横地,不讲道理地,架在了姑苏城的头顶。
城楼下。
朱棡那只落下的右手,依旧没有抬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明军士卒的耳中。
“首登城楼者。”
“官升一级。”
“赏钱一千。”
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有最直接,最赤裸的奖赏。
“杀!”
那早已被张士诚的悬赏烧红了眼的明军士卒,在听到这句承诺的瞬间,彻底引爆了。
这比张士诚的许诺,更加实在,更加诱人!
无数士兵嘶吼着,扛着云梯,但更多的人,是朝着那五座巢车,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放箭!开火!”
张士诚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咆哮。
城墙上,箭矢飞射而下。
然而,这点反击,在明军的攻势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老伍营的,跟我上!”
蓝玉一马当先,第一个踏上了东侧那座巢车的斜坡。
他的身后,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虎字营,冲!”
另一侧,周苍同样怒吼着,率领另一架巢车向上猛冲。
一位位悍将,身先士卒,化作五支最锋利的箭头,刺向姑苏城的心脏。
“弓弩手!给老子射他娘的!”
“火铳手,压制住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