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凡端起粥碗,动作平稳,将碗沿轻触唇边,挡住了自己微微下沉的嘴角。那闪烁的言语、避讳的词汇(“黑气”、“外来”、“根基不稳”),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极不友善的指控方向——“邪修”或“入魔”的嫌疑。更让他心沉的是,谣言中看似模糊,却已将他这半年前才以特殊身份进入天枢学院、根基又因早年际遇与众人不同的他巧妙地点了出来。手法老辣,绝非寻常口舌之争。
冰寒的怒意在他胸中凝聚了一瞬,但立刻被更强的理智压了下去。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授人以柄。他在心中冷笑:好手段。
这谣言杀人不用刀,败坏的是修士最看重的根基纯净与清誉。一旦坐实,不仅他会被宗门排斥,连与他交好的柳清源、林师妹等人,甚至引荐他入宗的那位长老,都会受到波及。传播者不仅要毁了他,更要将他彻底孤立,变成宗门里的孤岛。
金凡慢慢啜饮着粥水,脑中已飞速转动,筹划着应对之策。
继续深入观察,理清源头和扩散程度:他决定不再局限于被动窃听。明日开始,他会有意接近传修习《水镜通幽术》这种探听神通的弟子常去的“观澜阁”,或是炼丹弟子讨论药性的“百草轩”。这些地方交流驳杂,信息如同奔涌的溪流。
他需要确认谣言的起点在哪里?是某个特定的小圈子?是哪位素昧平生还是暗有嫌隙的同门在推波助澜?更重要的是,要摸清谣言发酵的程度,是否已引起部分执事甚至掌殿长老的注意?知己知彼,方能见招拆招。
反向干扰,引导话题:制造信息屏障有时比澄清更有效。金凡打算,当留意到有人要重提此事时,便迅速抛出一个更劲爆、更“可靠”的宗门内部新鲜消息,比如某个秘传弟子近日在闭关突破的重要关头显露了特殊血脉异象,或者某处历练之地突显稀世古宝的灵光波动等等。
话题被更有吸引力的新鲜事牵引开,旧的谣言就会被暂时遗忘在角落里。这需要他平日就注意收集这些无伤大雅的消息碎片。
不动声色地展露根基:谣言说他气息不稳、可能修了邪术?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是稳固的根基和纯正的本源灵气。
在接下来的公共修炼课上,金凡会刻意展示精进的控灵技巧,精准无误地操控五行灵气中的某一样,使其展现醇厚平和之态,比如引动一道极为纯粹温和的乙木灵气滋养一片草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展示,比口头辩解有力百倍。
尤其是那几位授课比较耿直的老教习,他们对弟子灵气的纯净度最为敏感,他们不经意的肯定会是最好的辟谣。
联系可信赖的朋友,暗中布控:他绝不能让朋友蒙在鼓里。但直说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金凡决定用一种近乎接头的方式。深夜,他将一枚注入特定法力的符信悄然弹入柳清源的房间——那是他们之前约定的,只有特定频率灵气波才能开启的法器留影壁。
壁上会短暂呈现他事先录好的一段影像:金凡在房内平静地写下“流言起,其意在孤我,莫多言,静待吾信,留心可疑窥伺”,同时画面角落故意录下了窗外树影瞬间的晃动(金凡已察觉有人偷窥),影像展示后符信立刻自毁。柳清源会立刻警觉。对于性子耿直的林师妹,金凡将求助那位性格沉静温和但地位颇高的慕含章师姐。
慕师姐在门内声望甚好,由她不经意间、非正式地在合适场合透露出一点信息——“金师弟最近在琢磨一门古阵,看着道心挺澄澈的”,往往比当事人自己喊冤更有效力,也更难被直接反驳。
用完简单的饭食,金凡如同来时一样,平静地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出膳堂大门时,他似乎无意间侧目,视线扫过屋檐下一片不起眼的阴影。刚才,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消失了——有人在监视他。金凡面上毫无异色,心中那层冰霜却更加寒冷坚硬。
夜幕低垂,凉意浸透了庭院。他缓步回居所,步履无声。这潭被刻意搅浑的水,比他想象的更冰冷、更深邃。
而在这黑暗的水中,他已悄然布下观测的眼、传递消息的网、以及坚固自身根基与形象的锚点。
敌暗我明,只能以绝对的冷静和谨慎,在这片涌动的暗流中,寻找破局的光。每一步,都必须踩得极稳,极轻,如履薄冰。
天枢学院玉清广场上,原本缭绕的灵雾似乎都凝固了,初阶弟子们御剑穿梭的飒沓流光也黯淡了几分。空气里流动的不再是蓬勃的朝气,而是一种粘稠、沉闷的压抑。
金凡独自站在广场中央的石阶旁,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顽石。他紧抿着唇,本就线条冷硬的侧脸此刻更是紧绷如刀刻。一道深刻的川字纹清晰地烙印在他紧锁的眉间,如同被无形的重物狠狠压下,留下永不褪色的刻痕。
那双惯常清澈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像蒙尘的寒潭,最深处翻滚着忧思的暗流——那是为不实谣言滋生的愤懑和无端污名缠绕的沉重。然而,这忧虑如同寒潭上被疾风吹开的波纹,只短暂地波动了一下,便迅速沉静、沉淀,转化为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瞳孔仿佛淬炼过的星辰核心,穿透了眼前的混乱阴影,牢牢锚定在某个不可动摇的信念之上。无需言语,那目光便在无声呐喊:纵有千难万险,污蔑横流,他也绝无半分怯懦,必将一往无前。
然而,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是冰火两重天。离他最近的一圈弟子像被无形的弦牵引着,悄然后退了半步,目光闪烁不定,快速转向别处,仿佛他身上带有无形的瘟气,不敢沾染分毫。
更远处廊檐下,人影绰绰,三五成群挤在一起,颈项像被无形的手捏住般伸长,脸上交织着难以掩饰的好奇与审慎的揣测,低声的议论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不绝。
还有几道目光,像暗处淬毒的冷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从廊柱后、窗棂缝隙间悄然射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甚至指尖都无意识地捻动着卷折的剑穗,享受着这“山雨欲来”前的奇特意趣。
这诸多躲闪、好奇、恶意的视线,无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金凡周身,也渗透进这座千年古院的每一道飞檐斗拱。方才还因弟子晨练而剑气纵横、灵光隐隐的天枢学院,此刻却被一种莫名的阴翳笼罩。
活泼的气机消散了,连最富生机的晨光霞彩,都被一片不知何时聚拢、缓缓翻涌低垂的铅灰色灵云所取代,沉闷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沉沉地压在学院高耸的接星塔顶,也压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