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熄灭后,林辰没有动。
他盯着桌角那支银灰色的存储设备,指尖在键盘边缘轻轻划过。短信内容已经删除,但那八个字像钉子一样嵌进脑子里——“风未动,树先响”。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更像是一句试探,等着看他的反应。
他重新输入动态密钥,界面跳转,加密数据库缓缓加载。屏幕上浮现出一个个按时间排序的文件夹,从街道办综合科科员时期开始,到副科长、主任助理,再到如今副区长岗位上的履职记录,全部归类清晰。这是他花了半年时间,一点一点从政务系统、纸质档案和私人备份中扒出来的原始材料。
陈雪推门进来时,林辰正放大一份旧城改造项目的会签表扫描件。她把一叠纸放在桌上,呼吸略重,显然刚跑完几趟档案室。
“我核完了。”她说,“二十三个项目里,六个被投诉过的都找到了原始处理意见书,流程能闭环。但有两个问题没法绕开。”
林辰抬头。
“还是之前提到的两个问题。”
林辰点头,手指滑动鼠标,调出另一组影像资料。是当晚监控系统的调阅记录截图,时间戳精确到分钟。“他确实没到场。那天晚上突发急性肠胃炎,送医记录在区医院还能查到。但他电话授权了经办人先行流转程序,并承诺第二天补签。我们当时赶工期,怕耽误施工进度,走了口头报备。”
陈雪皱眉:“可现在补签的那份原件找不到了。办公室去年搬过一次,很多临时文件没归档。”
“那就把过程还原清楚。”林辰打开新文档,“你写说明材料,附上医院急诊登记复印件、当晚通话清单、以及项目组会议纪要——那天晚上十点我们开了紧急协调会,有录音。这些拼在一起,就能证明不是隐瞒,而是特事特办。”
陈雪提笔记下要点,顿了顿又问:“如果他们咬住‘未经授权代签’这一点不放呢?”
“那就告诉他们,是谁批准的。”林辰声音不高,“是我。所有非常规操作,责任都在我身上。你只需要把事实摆出来,不必解释太多。”
门外传来两声轻敲,接着停顿五秒,再两下。
林辰起身开门。刘伟站在外面,身后跟着三个穿便装的年轻人,手里都抱着笔记本或文件袋。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清醒。
“人都到齐了。”刘伟低声说,“按您说的,走不同通道进来的。”
林辰让他们进来,顺手关上门,拉上窗帘。办公室不大,六个人站在一起显得拥挤。他指着墙边的小桌子:“把东西放那儿。今晚所有人带回来的笔记,统一编号录入。”
一名年轻干部犹豫着开口:“林区长,这些是我们平时随手记的工作流水,有些话写得比较随意……要是被人拿出去断章取义……”
“我理解你们的顾虑。”林辰打断他,语气平缓,“但我们现在不是在准备述职报告,是在防别人用碎片拼假象。你们记下的每一个细节,可能都是将来自证清白的关键。”
他走到电脑前,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投影到墙上:“看看这个。”
画面是一张资金拨付单的扫描件,红色印章下方有两个签名栏,其中一个笔迹明显与其他文件不符。
“这是半个月前有人私下调阅的文件之一。对方还没动手,就已经盯准了这类瑕疵。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来龙去脉,等调查组拿着这份单子问你‘是不是代签’,你怎么答?”
没人说话。
林辰环视一圈:“我不是要追责,是要让大家心里有底。从现在起,所有涉及审批、签字、资金变动的事项,必须做到三点:第一,双人确认;第二,全程留痕;第三,纸质与电子同步归档。缺一条,就是给别人留口子。”
刘伟接过话:“我已经安排好了,快反小组今晚开始轮值,每两小时巡查一次档案室和网络日志。另外,所有上传政务云的文件,都会自动触发审计提醒。”
林辰点头,转向陈雪:“你负责牵头整理黄红两类项目的背景说明,每一项都要配上政策依据和决策过程记录。不用美化,也不用回避,只讲事实。”
陈雪翻开笔记本:“那两份存疑的签字文件,我已经列出了时间线,包括当事人联系方式、当日排班表、通讯记录截屏。只要拿到医院就诊凭证,就能形成完整证据链。”
“尽快去办。”林辰说,“明天上午之前,我要看到初稿。”
他又看向其他人:“各位带回的日志,今晚由刘伟统一扫描存入离线设备。原始资料你们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全凭自愿。但我强调一点——这里面的内容,不会用于内部审查,也不会作为考核依据。它的唯一用途,是当我们被无端质疑时,能拿出真凭实据。”
一名干部低声问:“万一他们根本不听解释呢?”
“那就让证据说话。”林辰语气沉稳,“官场最怕的不是有问题,而是说不清。只要我们每一步都有据可查,哪怕程序上有瑕疵,也能讲清原因。怕的是空白、是沉默、是让人随便编故事。”
屋内安静下来。
林辰坐回椅子,打开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近三年他主持或参与的所有重点项目清单,共二十四项。他在屏幕上做了三色标注:绿色代表完全合规,黄色代表流程补正,红色代表存在争议。
“目前红色四项,黄色七项。”他说,“我不回避这些问题。有些决定当时是为了推进工作,走得急了些;有些是因为部门协调不畅,不得不变通处理。但现在,我们必须把这些‘变通’变成‘透明’。”
陈雪快速翻阅着手头资料,突然停下:“有个情况——上个月财政局综合科有个叫李强的,通过非正式渠道向我打听养老驿站的资金明细,说是写内部总结。我没给。”
林辰眼神微动:“他还联系过谁?”
“暂时不清楚。但我查了系统日志,那段时间有三次非授权访问尝试,Ip地址归属区财政局内网。”
林辰记下名字,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不是偶然的打探。有人在织网,一点点收集线索,等着某一天集中抛出。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在网收拢之前,把每一根线头都理清楚。
“所有人今晚留下来。”他说,“先把带回来的笔记分类登记。刘伟负责编号归档,陈雪同步整理说明材料。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看到第一版风险项目备案汇总。”
刘伟应了一声,开始组织人手分工。
林辰重新连接那台专用设备,将最新一批影像文件导入加密库。屏幕右下角显示进度条缓慢推进,0%、3%、7%……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
天边已有微光,城市还未完全苏醒。
办公室里的键盘声、纸张翻动声、低语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人离开。
林辰打开一个新的文本框,输入标题:《关于应急修缮项目审批流程的情况说明》。
他敲下第一行字:“2023年10月14日晚,因突发极端天气导致河东片区部分老旧房屋出现结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