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沉重，如同浸透了水银。陆棋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或者说，是AI将放大后的生物信号传递给他——自己奔腾的血液中，那些被植入的、属于九星制药b-13型号的纳米追踪虫，在某种未知的刺激下，正发出极其细微、却充满躁动不安的嗡鸣和摩擦声！仿佛嗅到了危险或诱饵的蚁群！
他下意识地抬脚，狠狠碾碎了一只不知何时爬过他沾满泥泞鞋面的、外壳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怪异甲虫。甲虫爆裂的汁液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气味。
当他再抬起头时，玛莎修女那裹在亚麻长袍中的瘦削背影，已经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河滩后方那片更加浓密、在夜色中如同怪兽般匍匐的黑暗密林。只留下夜风中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气息。
陆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在渗血、隐隐作痛的左肩，又看了一眼脚下那流淌着致命荧光的锈水河，最后望向玛莎消失的密林方向。AI的生存概率推演模型在视网膜上快速刷新着数据，指向密林深处的绿色箭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急促。
他没有选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疑虑和身体的不适，陆棋收起匕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散发着草药与腐朽气息的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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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幽深和怪异。巨大的、形态扭曲的乔木枝桠如同垂死巨人的臂膀，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密不透光的穹顶，将本就微弱的月光彻底隔绝。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浓烈的腐殖土气息、某种苔藓的腥甜，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旧金属生锈般的怪异味道。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吸附感。
玛莎修女的身影在前方不远不近地飘忽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袍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然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淡绿色荧光，成为陆棋唯一能勉强辨认的指引。这荧光并非布料本身发出，更像是无数极其微小的发光孢子附着其上。她行走的姿势轻盈得不可思议，仿佛双脚并未真正触及地面，又或是这片森林本身在承载着她的重量，没有在厚厚的落叶层上留下任何足迹。
陆棋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跟随，左肩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眩晕。AI的夜视模式在如此浓稠的黑暗和复杂环境下也显得力不从心，只能勉强勾勒出前方玛莎模糊的荧光轮廓和脚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森林中并非寂静无声，黑暗中传来各种难以辨识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小动物穿行，又像是某种更庞大、更缓慢的东西在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前方的玛莎突然停了下来。她侧身让开，枯瘦的手指指向旁边一处被巨大藤蔓和垂落的气根半掩着的山壁。在藤蔓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清凉感的苔藓气息从洞内涌出。
「穿过它。」玛莎的声音在洞口的回音下显得更加空灵。
陆棋犹豫了一下，但身后森林深处似乎传来了某种不祥的、低频的震动感——是治安局的追踪无人机在低空扫描？他没有时间犹豫，咬紧牙关，拨开湿漉漉、带着粘液的藤蔓，弯腰钻进了山洞。
洞内并非漆黑一片。相反，洞壁和洞顶上，覆盖着大片大片散发着柔和**蓝绿色荧光**的苔藓！这些苔藓如同天然的壁灯，将狭窄的通道映照得一片幽幻。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看清脚下湿滑的岩石和洞顶垂下的、如同水晶帘幕般的钟乳石。空气冰冷而湿润，带着浓郁的、类似臭氧和雨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神奇地驱散了陆棋肺部的灼痛和鼻腔里的血腥硝烟味。洞壁上，一些形态奇特的、半透明的菌类在荧光苔藓的映照下，如同小小的水晶灯笼，散发着更明亮的各色微光。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地底幽光庇护的秘境。
通道不长，很快前方出现了明亮的出口。当陆棋钻出洞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被陡峭岩壁环抱的山谷。谷地中央，一棵无法形容其巨大和古老的橡树拔地而起，其虬结的根系如同巨龙的爪子，深深嵌入岩石和土壤，部分粗壮的根须甚至暴露在地表，形成天然的阶梯和拱门。而玛莎修女的小屋，就巧妙地“生长”在这棵巨橡的主干之上，或者说，是巨橡用自己的枝干和藤蔓，温柔地包裹、托举起了一座完全由原木、苔藓、巨大的蕨类叶片和编织藤蔓构成的房屋。
小屋如同山体自然生长出的一个**温暖琥珀**，又像巨鸟精心构筑的巢穴。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生长茂盛的绿色草皮，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墙壁是粗壮的藤蔓紧密缠绕编织而成，缝隙间填充着苔藓和干燥的香草。一扇圆形的、由打磨光滑的彩色水晶薄片镶嵌而成的窗户，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芒。一条由发光的蓝绿色苔藓铺就的小径，从洞口一直蜿蜒到小屋那扇由整块沉木雕刻而成的门前。
更令人惊叹的是，一条手腕粗细的清澈溪流，如同银色的丝带，从更高的岩缝中汩汩流出，流过小屋下方特意开凿出的水槽，然后顺着一条布满光滑鹅卵石的小沟，欢快地流向谷地深处，滋润着谷中各种形态奇特、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植物。小屋的屋檐下，悬挂着一个由藤条和羽毛编织的吊床，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风干的鼠尾草、接骨木花、迷迭香等草药混合的苦涩清香，沁人心脾，仿佛具有某种安抚灵魂的力量。
陆棋被这超脱尘世的景象所震撼，一时间忘记了疼痛和危险，只是怔怔地站在苔藓小径上。
玛莎已经无声地走到了小屋门前，推开了那扇沉木门。温暖的橘黄色光晕流淌出来，混合着草药的气息。
「进来。」她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陆棋深吸了一口带着奇异清香的冰冷空气，迈步踏上苔藓小径，走进了小屋。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和温暖。墙壁是光滑的原木拼接，打磨得温润如玉。屋顶中央悬挂着一盏由无数细小水晶簇拥成的吊灯，散发着温暖而稳定的橘黄光芒。屋内陈设简单至极：一张低矮的木桌，几个树桩打磨成的坐墩，一个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巨大、古朴的药柜。药柜的格子由天然弯曲的树枝分隔，里面塞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奇异的矿石、装在透明水晶瓶里的彩色粉末和液体。风干的鼠尾草、接骨木花束成捆悬挂在屋顶横梁上，散发出更浓郁的苦涩清香。
陆棋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屋内，却在墙角处猛地凝固！
那里，整整齐齐地堆叠着十几个印有“九星重工”巨大Logo的、标准规格的硬纸板箱！箱子被打开着，里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用透明塑封袋单独包装的圆柱形物体——那是**防毒面具的过滤芯**！更令人心惊的是，每一个滤芯的塑封袋上，都清晰地盖着一个醒目的、猩红色的印章：「**强制报废**」！印章的图案，正是九星财团的九芒星标志！
这些本应被集中销毁的危险工业废弃物，此刻却如同寻常物资般，大量囤积在这远离尘嚣、充满自然气息的林间圣所里！这强烈的反差和背后隐含的意义，让陆棋的心头疑云更重，对眼前这位神秘修女的警惕也提到了顶点。
「脱掉。」玛莎背对着陆棋，正在一个造型古朴的铜制小炭炉前忙碌。她从药柜的一个格子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通体乌黑、却隐隐闪烁着点点星芒的矿石。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左肩的伤口必须处理。而且，你血液里的‘小东西’——九星制药的b-13型纳米追踪虫——现在非常活跃，它们正源源不断地向治安局发送你实时的生物信号坐标。」
陆棋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在缓慢渗血的左肩！AI的扫描功能瞬间被激发到极限！高倍显微视野穿透模糊的血肉组织，深入到细微的毛细血管层面！
视野中，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银色水蛭般的**机械构造体**，正在他奔腾的血液中疯狂地游弋、穿梭！它们有着流线型的金属外壳，尾部拖着细长的鞭毛，头部是精密的信号接收和发射装置！此刻，这些纳米虫体表的信号指示灯正闪烁着刺目的红光，高频的电磁波信号如同无形的触须，正穿透他的血肉和骨骼，向着外界的接收器发送着精准的定位信息！其型号特征，与当初圣玛丽诊所试图给艾米丽注射的、用于“稳定情绪”的纳米虫，以及后来从陈子煊的终端信息里看到的“儿童镇静型”机械义肢核心控制单元，完全一致！
冷汗瞬间浸透了陆棋的后背！原来自己一直带着一个移动的定位信标在逃亡！治安局能如此快锁定教堂，恐怕这些虫子功不可没！
他没有再犹豫，忍着剧痛，用右手和牙齿配合，艰难地撕扯开左肩上那早已被血浸透、与皮肉黏连在一起的破烂衬衫布料。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温暖的橘黄色光线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贯穿性枪伤，边缘皮肉外翻，能看到里面断裂的肌肉纤维和隐约的白色骨茬，更深处，似乎还嵌着金属弹片的反光。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肿胀发亮。
玛莎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将那块黑色的“星铁矿”放在一个沉重的石臼中，拿起一根同样乌黑的石杵，开始用力地研磨。石杵与石臼摩擦，发出低沉而规律的“隆隆”声，如同远古的雷音在小小的木屋中回荡。黑色的矿石粉末在研磨中飞扬，点点细碎的星芒在其中闪烁跳跃，如同碾碎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