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县衙正堂的晨光还没来得及漫过案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撞碎了威远县清晨的宁静。那声音从东门方向来，越跑越近，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哒哒声像密集的鼓点，连正低头核对文书的王九击都忍不住抬起头，朝门外望了一眼。
“大人！紧急军情！”
随着一声粗哑的呼喊，骑兵部部将吴烈掀帘而入。他一身棉甲沾满尘土，甲胄里的铁片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是刚从马背上跳下来就直奔县衙。进门时他脚步没停稳，险些撞到门框，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急声道：“大人，嘉定府那边有动静了——咱们攻破威远县的消息，已经传到嘉定府了！”
王九击猛地站起身，案上的毛笔被带得滚了一圈，墨汁在文书上晕开一小团黑痕。他快步走到吴烈面前：“具体说说，府城那边调了多少兵？是什么路数？”
“是周边县的绿营兵，还有各地的团练，”吴烈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我派去府城附近探查的斥候回来报，嘉定府知府已经下了令，让荣县、乐山、犍为三县的绿营兵集合，大概能凑出800人，还有各县的团练，加起来差不多两千人。最麻烦的是……府城还调了八旗兵，虽然不多，只有五十人，但都是骑兵，战力应该不弱。”
“五十八旗骑兵？”王九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眉头拧成一团。他知道八旗兵的底子，哪怕只是五十人，哪怕战力大不如前，估计比普通绿营兵能打，更别说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府城调出来的精锐（也有可能是吉祥物），用来提振士气的。而绿营兵加团练近两千人，虽说绿营兵战力涣散、团练多是乌合之众，但架不住人多，真要是围上来，刚稳定没几天的威远县可能扛不住。
“吴部将，这些兵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一旁的王文也凑了过来，脸色凝重。他刚把新到的一批生铁账本整理好，听见军情，手里的算盘都忘了放下。
“斥候说，绿营兵和团练动作慢，磨磨蹭蹭大概十天到半个月能到；那五十八旗骑兵走得快，估计七天之内就会先到县外侦查，”吴烈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府城那边还放了话，说要‘踏平反贼巢穴’，把黑风贼军连根拔了——看这架势，是来真的。”
王九击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堂内的吏员，突然提高了声音：“传我命令！”
正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他。
“第一，新兵训练即刻调整！”王九击声音掷地有声，“原本定的一个月训练期，缩短到十五天！让赵宏宇去兵营盯着，每天训练时辰增加两个时辰，上午练体能、练队列，下午练刀枪、练弓箭鸟枪，晚上加练夜巡——告诉新兵，不想死在城上，就把力气都使出来！”
“是！”旁边的兵房司吏赵宏宇立刻应声，他刚上任没几天，听到要打仗，眼里不仅没有惧色，反而透着股兴奋。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剑，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王九击叫住。
“等等，”王九击叮嘱道，“训练强度可以提，但不能把人练垮了。每天给新兵加一顿蹄花饭，让伙房多做些甑子饭?，保证他们有力气训练——咱们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累倒的兵。”
赵宏宇重重点头：“下官明白！”
“第二，城防工事加速推进！”王九击转向工房的吏员，“通知负责城墙的工匠，从今天起，所有工匠分成两拨，白天黑夜轮流干活，务必在十天之内，把城墙再增高一米，城墙上的垛口全部加固，每个垛口都要备好滚木和擂石。还有护城河，之前只挖了一半，现在让百姓也参与进来，凡是参与挖河的，每天管两顿饭，再给五十文钱——告诉他们，这护城河是护着咱们威远县所有人的，挖得深一点，咱们就安全一点。”
工房吏员连忙记下：“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保证不会耽误工期。”
“第三，锻造厂也改为两班倒，日夜不停！”王九击看向王文，“你现在就去锻造厂，跟刘铁匠说，所有铁匠分成两拨，白天一拨，晚上一拨，蜡烛不够就去库房取，务必保证产量。优先赶制腰刀和弓箭，还有铅弹和炮弹——咱们的劈山炮虽然不是太多，但铅弹和炮弹必须备足，至少要够支撑半个月的消耗。另外，所有物资都先给锻造厂让路。”
“好！我这就去！”王文放下算盘，抓起案上的王九击刚签好的字条就往外跑。他知道锻造厂的重要性，没有武器弹药，再能打的兵也是白搭。
“第四，城门加强防御，实行封城！”王九击最后看向巡检房的赵虎，“从现在起，四个城门只准进不准出！每个城门的巡检员增加一倍，盘查要比之前更严——凡是进城的，不管是百姓还是商队，都要查新发的身份证明、查包裹，哪怕是怀里揣的饼，都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另外，让巡检员们在城里多巡逻，尤其是西街、北街那些偏僻的巷子，严查细作——一旦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打听兵营或城防的消息，先抓起来再说，别让府城的人把咱们的底细摸透了。”
赵虎立刻挺直了腰板：“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保证每个城门都守得严严实实，绝不让细作混进来！”
一道道命令从县衙正堂传出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威远县激起层层涟漪。
兵营里，赵宏宇刚把命令传达下去，新兵们就炸开了锅。有的新兵皱着眉抱怨：“十五天？之前一个月都觉得累，这十五天哪够啊？”还有的新兵攥紧了手里的木枪，小声嘀咕：“真要打仗了？我还没摸熟刀呢……”
赵宏宇走到队伍前面，拔出腰间的剑，剑身映着晨光，闪着冷光。他把剑插在地上，沉声道：“我知道大家觉得难，但府城派来的兵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来了，不会跟咱们讲道理，只会砍咱们的头，烧咱们的家！你们想想家里的爹娘、老婆孩子——要是城破了，他们怎么办？”
新兵们瞬间安静下来，脸上的抱怨渐渐变成了凝重。有个皮肤黝黑的新兵攥紧了拳头，大声道：“赵司吏，您别多说了，我们练！只要能守住城，再苦再累都认！”
“对！我们练！”其他新兵也跟着喊起来，原本涣散的士气，瞬间被点燃。
赵宏宇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好！现在分成两队，一队去跑圈，一队去练兵器——谁要是敢偷懒，别怪我军法处置！”
城墙上，工匠们正扛着砖石往上爬。之前负责增高城墙的工匠姓李，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匠人，手里拿着一把瓦刀，一边指挥工匠干活，一边喊道：“都快点！把砖垒齐了，砂浆多抹点，这城墙是用来挡刀子挡炮弹的，别糊弄！”
城墙下，百姓们也拿着铁锹、锄头，围着护城河挖起来。有个老汉一边挖，一边对旁边的年轻人说：“小伙子，使劲挖！当年我爹就是守这城墙没的，这次说啥也得把城守住，不能让咱威远县再遭罪。”
年轻人点点头，擦了把汗，铁锹抡得更起劲了。
锻造厂里，火光冲天，打铁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刘铁匠光着膀子，手里的铁锤砸在烧红的铁块上，火星溅得满脸都是。王文站在一旁，大声道：“刘铁匠，大人说了，两班倒，日夜不停，优先赶制腰刀和铅弹炮弹！”
刘铁匠抹了把脸上的汗，瓮声瓮气地说：“王县丞放心！我已经把铁匠分成两拨了，白天这拨干到天黑，晚上那拨接着干——就是铁不够用，之前的生铁快用完了，新到的那批还没运过来。”
“铁的事我来解决，”王文立刻道，“我已经让陈宇轩去周边村镇的小铁矿催了，今天下午就能运一批过来，你只管抓紧时间打铁！”
刘铁匠点点头，举起铁锤又砸了下去：“好！保证误不了事！”
城门处，赵虎正亲自盘查进城的商队。一个商队掌柜手里拿着路引和身份证明，笑着说：“赵巡检，您这查得也太严了，连马车上的布都要拆开看？”
赵虎没笑，伸手翻开布卷，仔细看了看，才道：“不是我要为难你，是府城的兵要来了，不得不防。你要是有急事，就耐心等会儿；要是不急，等过些日子再进城也成。”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连忙道：“不急不急，我慢慢等，您仔细查。”
赵虎又检查了其他包裹，确认没有问题，才挥手让商队进城。刚放行，就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书生，鬼鬼祟祟地在城门附近徘徊，眼神总往城墙上瞟。
赵虎心里一动，悄悄走过去，突然拍了拍那书生的肩膀：“这位先生，来城里做什么？有路引吗？”
书生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赵虎，眼神有些慌乱：“我……我是来走亲戚的，路引……路引忘带了。”
“忘带了？”赵虎冷笑一声，“走亲戚会盯着城墙看？跟我走一趟吧，到巡检房好好说说。”
书生脸色瞬间惨白，想转身跑，却被旁边的巡检员按住，架着往巡检房走去。
夕阳西下时，威远县还在忙碌。兵营里的训练声、城墙上的敲打声、锻造厂的打铁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了之前的鲜活，却多了股众志成城的韧劲。
王九击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暮色。吴烈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把马刀：“大人，您看，这是锻造厂刚打出来的马刀，比之前的锋利多了。”
王九击接过马刀，拔出鞘，刀身映着晚霞，泛着冷光。他挥了挥刀，风声飒飒。
“七天，”王九击轻声道，“最多七天，八旗骑兵就会到。咱们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必须做好准备。”
吴烈点点头：“大人放心，兄弟们都憋着劲呢，肯定能守住城。”
王九击看向城内，灯火已经渐渐亮起，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微光，偶尔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妇人的叮嘱。他握紧了手里的马刀，眼神坚定：“不仅要守住城，还要让威远县的百姓知道，咱们黑风军，能护着他们。”
晚风拂过城墙，带着一丝凉意。王九击知道，接下来的十几天，会是威远县最难熬的日子。但他更知道，只要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城墙上的火把一盏盏亮起，照亮了增高的城墙，也照亮了城墙上那道挺拔的身影。远处的夜色里，似乎已经能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烽烟，即将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