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话还没说完。
“还有,咱们之前打猎不是剩下不少野兽油脂吗?”
“用这些油脂,混上草木灰,熬制最原始的‘胰子’。”
“强制要求,所有人,饭前便后,下河捞尸之后,都必须用这东西把手搓洗干净!”
三件事。
严控入口,切断生水。
清理源头,深埋腐尸。
环境消毒,切断传播。
三板斧下来,环环相扣,几乎将所有可能传染的途径都堵得死死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陈放提出的所有办法,都是土办法。
用的所有东西,艾草、草木灰、野兽油,全都是村里现成,或者伸手就能弄到的。
这套方案,简直是为前进大队量身定做!
王长贵彻底不说话了,他的心里此刻正在翻江倒海。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书记,处理过多少棘手事。
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像陈放这样,在事情刚发生时,就冷静地看到三步之后,并且拿出一套滴水不漏的周全法子。
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好!好!好!”
王长贵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这就去办!”
人命关天,这事儿一刻都不能耽搁!
他转身就往大队部冲,那脚步,比年轻人还利索。
陈放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老党员的背影,心里也松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大队部。
王长贵一把抓起桌上那台老旧的黑色手摇电话。
另一只手抓起摇把,用尽力气狠狠地摇了起来。
“喂?喂!给俺接公社!找周书记!”
“就说前进大队王长贵,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汇报!”
电话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和接线员懒洋洋的回应。
在等待接通的间隙,王长贵忽然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在陈放脸上。
“陈放!”
“支书。”
“这防疫的事,你比我在行,比全大队所有人都懂!”
王长贵的表情无比严肃,“光我下命令还不行,他们听不懂,也做不到位!”
“这事得要有个人来拍板、来盯着!”
他顿了顿,说道:“你,敢不敢担这个担子?”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出格的决定。
让他一个知青,来统领全村的防疫大事?
这要是传出去,他王长贵都可能要担责任!
但王长贵赌了!
从那头六百斤的野猪王,再到昨夜的泥石流预警,陈放一次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这一次,他赌的是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
陈放迎着王长贵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脸上没有半分退缩,也没有年轻人被委以重任的激动。
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支书,只要是为了大家伙的命,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重如千斤。
王长贵咧开嘴,露出那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
“好!”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公社周书记的声音。
王长贵立刻换上汇报工作的语气。
简明扼要地将后山塌方、三户人家房屋被毁,但无一人伤亡的奇迹,以及接下来可能爆发的瘟疫风险,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
特别是对石灰的需求,他用上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口气。
“周书记,粮食可以等,但石灰不能等!”
“今天天黑之前,我要是见不到石灰,俺们前进大队出了事,这个责任,咱们公社得担一半!”
挂断电话,王长贵没有片刻停歇。
他走到墙边,拉开一个电闸,然后拿起桌上的麦克风,凑到嘴边吹了吹。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村口那只已经有些生锈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刚刚回到家,正跟家里人比比划划,唾沫横飞地讲述凌晨惊魂的社员们。
那些刚把徐长年一家安顿好,准备回家补个觉的妇女们。
还有知青点里,正围在一起,议论着陈放的李建军、吴卫国等人……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那只悬在半空的大喇叭。
王长贵清了清嗓子。
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通过喇叭,响彻在整个前进大队的上空。
“全体社员请注意!全体社员请注意!”
“昨夜,后山发生特大泥石流,徐长年、赵老四、王五三家房屋被毁。”
“幸赖知青陈放同志提前预警,指挥有方,三家共计一十五口人,全部成功脱险,无一人伤亡!”
喇叭里的声音一顿,随即用更加庄严肃穆的语调:“但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目前,山洪污染了我们的饮用水源,一场比山塌了更可怕的瘟疫,随时可能爆发!”
“为了保住我们全大队几百口人的性命!”
王长贵深吸一口气,吼出了那句让所有人大脑都宕机的话:
“任命知青陈放同志,为我前进大队‘防灾防疫临时总指挥’!”
“从现在起,一直到危机解除,关于防疫的一切事宜,陈放同志的话,就是我王长贵的话!”
“谁要是不听指挥,瞎喝生水,胡乱处理牲口,一律按破坏集体安全论处!”
“扣光他全家一整年的工分!上报公社开批斗大会!”
“重复一遍!陈放同志的话,就是我王长贵的话!”
“谁敢不听,后果自负!”
“咣当。”
知青点里,李建军手里的搪瓷缸子掉在地上,摔得掉了一大块漆。
吴卫国和瘦猴张着嘴,表情呆滞,仿佛被雷劈中。
村子里,更是炸开了锅。
“啥?让那个知青当总指挥?管咱们全村?”
“王支书这是不是被山塌吓糊涂了?”
“救人归救人,管事归管事,这是两码事!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个啥!”
议论声,质疑声,惊叹声,在前进大队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话音刚落,一个尖利的嗓门就盖过了人群的嘈杂。
是赵老四。
他通红着眼睛,指着一个说风凉话的年轻人就骂:“你懂个屁!昨晚上要不是陈知青,你他娘现在就得上山给俺们家收尸了!”
“人家的话不听,听你的?让你带着去投胎啊!”
那年轻人被骂得脸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