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年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在寂静下来的山谷里反复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充满了最原始、最真挚的感激。
他身后,那十几口人,赵老四、王五,还有他们的婆姨和娃儿,全都呆呆地站着。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吹醒了他们麻木的神经。
赵老四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家园,又看了看身前救了他们所有人的老会计。
他嘴唇哆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徐长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双腿一软,朝着河对岸那道单薄的身影,重重地跪了下去!
“噗通!”
膝盖砸在混着碎石的烂泥里,发出一声闷响。
“陈知青……”
他哽咽着,额头深深地磕在地上,混着血水的泥浆沾满了他的脸。
赵老四愣住了。
王五也愣住了。
但下一秒,他们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
紧接着,是他们的婆姨,是那些还能站稳的孩子。
十几口人,在咆哮的浊河边,朝着河对岸那个仅仅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
这无声的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这跪的,是再生之恩。
河对岸,土坡上。
陈放静静地站着,夜风吹动着他身上简陋的蓑衣。
面对这份沉重的感恩,他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者得意的表情。
他抬起手里的电筒。
光柱在空中划过一道清晰的弧线,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稳稳地指向了他们侧后方,一片地势更高的平坦林地。
那里远离河岸,也远离了背后那片依旧可能发生小范围垮塌的陡坡。
随即,陈放低下头,对着脚边焦躁不安的追风和雷达,唇齿间发出了一串低沉的哨音。
对岸,那两条刚刚完成救援,正在舔舐爪子上伤口的黑狗,耳朵同时动了一下。
幽灵和踏雪立刻会意。
它们安静地起身,一左一右,开始不远不近地绕着人群踱步。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徐长年最先反应过来。
他明白,陈放这是让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都起来!快!到高处去!”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来,拉起身边的婆姨刘翠兰。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搀扶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高地挪动。
幽灵和踏雪就这么一左一右地“护送”着。
它们并不靠近,却始终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任何一个人走得慢了,或者偏离了方向。
其中一条狗就会立刻上前,用身体轻轻阻拦,用低吼声进行纠正。
这无声的守护,让这群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在无边的恐惧中,找到了一丝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安全感。
十几口人踉踉跄跄地转移到了那片高地上。
……
与此同时,前进大队,知青点。
雨声渐小,但刚才那声从后山深处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巨响,还是惊醒了男知青屋里所有的人。
“怎么回事?打雷了吗?”瘦猴和吴卫国激灵地坐了起来,心有余悸地问。
“不对,那声儿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我感觉炕都跳了一下!”李建军脸色发白。
他猛地扭头看向陈放的铺位,那里空空如也。
“陈放呢?”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是说出去看看吗?怎么还没回来?”
李建军披上衣服就往外冲,吴卫国等人也赶紧跟上。
“陈放!”
“陈放——!”
几人冲进院子,朝着黑漆漆的村子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狗窝里的黑煞、磐石和虎妞在不安地低声咆哮。
这边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女知青的屋子。
“出什么事了?”李晓燕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陈放不见了!”
李建军焦急地喊道,“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我怕他去了后山!”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晓燕和王娟提着一盏快要没油的马灯,脸色煞白地冲了出来。
“走,去后山看看!”
一群人再也顾不上别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山跑去。
当他们跑到后山,看到通往徐长年家的那座小木桥时,全都傻眼了。
木桥没了。
眼前只有一条奔腾咆哮的黄色浊河。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光柱从旁边射了过来,晃了晃,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身上。
是陈放!
“陈放!”
李建军看清了那道身影,又惊又喜,扯着嗓子就喊,“你没事吧!”
陈放没有回答,只是将手电光柱向下移了移,照亮了河对岸高地上,那十几个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身影。
知青们顺着光看过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徐会计一家?还有赵老四他们?
再联想到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所有人心头。
“我的天……”
瘦猴和吴卫国哆嗦着嘴唇,“那房子……是……是陈放救了他们?”
没人回答,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陈放收回了手电筒的光。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他对着脚下的追风和雷达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两条狗确实累坏了,尤其是追风,之前用身体做杠杆支点,消耗了大量体力。
它们趴了下来,舌头伸得老长,大口喘着气,但耳朵依旧警惕地竖着。
陈放一屁股坐在湿冷的地上,蓑衣下的身体也有些发僵。
山谷的风,将对岸压抑的哭声和孩童惊恐的抽泣,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那是家园被毁,一无所有的悲痛。
救人只是第一步,眼下,新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十几口人被困在对岸,其中还有好几个孩子。
他们身上全是湿透的泥衣,在这初夏的夜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温。
没有食物,没有火,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而这条河,看这架势,没有一两天根本不可能退下去。
陈放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但他不敢放松,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
从蚂蚁搬家,毒蛇乱窜,到上游的堰塞湖,再到刚才这场毁天灭地般的泥石流……
这一连串的灾害,来得太过密集,太过猛烈。
这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