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事务暂告一段落,沈微婉寻了个由头,禀明父母要出府去自家的绸缎庄看看新到的料子。
马车辘辘而行,驶出了镇国公府所在的安宁坊,却没有前往繁华的东西市。
而是拐进了离皇城不远、环境更为清幽的崇仁坊。
最终,马车在一家名为“清茗轩”的茶馆后门停下。
这家茶馆门面并不显眼,内里却别有洞天,庭院深深,竹影婆娑,是京中不少贵人雅士私下谈事偏爱之所。
在掌柜的恭敬引领下,沈微婉带着帷帽,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雅间前。
推开门,一股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
雅间内陈设简洁,临窗的位置,一身玄色常服的萧景渊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池春水。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今日他未着亲王服饰,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疏朗。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见她进来,抬眸道:“沈小姐倒是准时。”
沈微婉收起伞,在他对面坐下,春桃立刻上前为她倒了杯茶。
她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却落在萧景渊身上。
“靖王爷约我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喝茶这么简单。”
自上次在城外药庐见过后,她与萧景渊只协商关于流民药材采买事宜,并未提及具体合作事宜。
之后便再无往来,如今他突然约见,定有要事。
萧景渊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声音低沉。
“沈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便直说了。本王想与沈小姐做一笔交易。”
“交易?”
沈微婉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不错。”
萧景渊直言不讳,“本王知道,你在查萧承泽。”
沈微婉心中一震,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自认做得隐秘,没想到还是被这位靖王殿下察觉了。
她不动声色:“殿下何出此言?”
萧景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沈小姐不必否认。你在宫中的人脉,以及近日对某些与三皇子府有牵连的官员家眷的格外关注。
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本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至于查萧承泽,本王可以帮你。
他的手,伸得远比你想的更长。
不仅已插手漕运,更在私下结交边将、与北境往来过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微婉,一字一句道。
甚至,暗中囤积兵甲。这些证据,本王这里比你掌握的更全、也更致命。
沈微婉心跳加速,这确实是目前她最需要的东西。
但她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条件是什么?”
萧景渊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冰冷。
“帮本王查清,本王母妃,端敬皇贵妃当年的真正死因。”
沈微婉愕然抬头。
端敬皇贵妃,当年宠冠六宫,却在十年前突然薨逝,官方说法是急症。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殿下,我并非太医,更非刑狱官员,如何能查十年前的宫闱旧案?”
“你有你的优势。”
萧景渊紧紧盯着她。“你精通药理,沈家与太医院院正刘太医有旧。
更重要的是,你如今得了太后青眼,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宫中的老人。
甚至……当年的脉案记录。
本王要你设法查阅太医院留存的所有关于母妃病逝前后的记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萧景渊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这是我母妃当年的贴身玉佩,太医院有位老御医曾受过我母妃恩惠。
你拿着这枚玉佩去找他,或许能查到些线索。
雅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煮水的咕嘟声轻微作响。
沈微婉看着桌上的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刻着一朵莲花,工艺精致。
她知道萧景渊的提议很诱人,快速权衡着利弊。
与虎谋皮,风险极大。萧景渊深沉难测,与他合作,无异于行走于刀尖。
但另一方面,萧承泽势力盘根错节,仅凭她一人之力,想要撼动他难如登天。
萧景渊提供的帮助,是她急需的。
而且,调查皇贵妃死因,虽然危险,却也可能是她在宫中立足、甚至获得萧景渊长期支持的一个契机。
“王爷想要的,恐怕不只是药房记录这么简单吧?”
沈微婉反问,“若我查到你母妃的死因与宫中之人有关,王爷打算如何?”
萧景渊眸色深沉,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我母妃当年死得蹊跷,太医院的诊断书漏洞百出,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加害。
我要的,只是一个真相,至于后续如何,便不劳沈小姐费心了。”
沈微婉点头,她明白萧景渊的顾虑。
宫廷之事错综复杂,若牵扯出高位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可以帮你查药房记录。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们情报互通,但互不干涉对方的私事。
你帮我查萧承泽的动向,我帮你找药房记录。
除此之外,彼此的计划和目的,不必透露。”
萧景渊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沈小姐果然爽快。成交。”
他随即从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玉佩,推向沈微婉。
“持此物,去寻太医院已告老还乡的秦太医。他曾任院判,母妃当年的脉案,他最为清楚。”
“这位秦太医,现在何处?”沈微婉接过玉佩,触手温润。
“住在京郊三十里外的白石庄。”
萧景渊道,“我会先让人将萧承泽与漕运往来的证据送到你手中。你何时能动身?”
沈微婉指尖在玉佩上轻轻划过,心下已有计较。
“既已应下,事不宜迟。我回去稍作安排,三两日内便可前往。一旦拿到药房记录,定会第一时间告知王爷。”
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萧景渊的侍卫快步上楼,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景渊脸色微变,起身道:“萧承泽的人在附近巡查,我们今日先到这里。
这是我的令牌,若你遇到危险,可持令牌去找我的人。”
他将一枚黑色的令牌递给沈微婉。
“切记,老御医性子古怪,你见到他时,只需将玉佩给他,不必多言。”
沈微婉接过令牌,把令牌和玉佩小心收好。
她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见街面上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正在四处张望,神色警惕。
想必是萧承泽察觉到了什么,派人来监视靖王爷的动向。她回头看向萧景渊。
“王爷小心。”
萧景渊点头,转身从茶馆的后门离开。
沈微婉重新坐下,看着桌上的令牌和玉佩,陷入沉思。
与靖王爷合作,是一把双刃剑。
他能提供萧承泽的情报,帮她更快达成目的,但也可能将她卷入宫廷的纷争之中。
可如今,她查萧承泽已陷入瓶颈,若不借助外力,很难再有突破。
而靖王爷需要她查母妃的死因,彼此各取所需,这种等价交换,恰恰是最稳妥的合作方式。
不多时,春桃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
“小姐,刚才靖王爷的侍卫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
沈微婉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纸,上面记录着萧承泽近一个月与漕运总管的往来信件。
还有一张地图,标注着萧承泽私藏兵器的地点。
她看着这些证据,眸底闪过一丝冷光。
萧承泽私通漕运、私藏兵甲,桩桩件件皆是图谋不轨的铁证。
若再能坐实他与北境往来之事,那便是通敌叛国的十恶之罪,足以将他彻底扳倒。
她将信件和地图收好,对春桃道。
“我们回府。另外,你去准备些礼品,明日我们去城外的庄子,拜访一位老御医。”
春桃点头应下。沈微婉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与靖王爷的合作,正式确立了。
接下来,她要一边查萧承泽的罪证,一边寻找太医院的药房记录,两条线索并行,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危险。但她没有退路。
离开茶馆时,街面上的黑衣人影已经消失,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将路面的水渍照得闪闪发光。
沈微婉撑着油纸伞,一步步走在青石板路上。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对手不仅是府中的柳如眉,和朝中的萧承泽,甚至可能牵扯出宫中的其他势力。
但她并不畏惧。既已执棋,便无退路。
无论是后宅之事,还是朝堂风云,甚至是宫闱深渊。
她都要凭着自己的谋算,借力打力,将前世的血债一一讨回。
手中的令牌和玉佩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她。
这场合作,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