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紫禁城终于扫去了时疫带来的阴霾,开始张灯结彩。各宫门楣上贴了崭新的桃符,廊下挂起了大红灯笼,连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年糕和蜜饯的香气。仿佛前些日子的紧张与惶恐,都随着旧岁一同被扫入了尘埃。
永和宫内也置办得喜庆。胤禵和温宪换上了簇新的大红棉袄,像两个玉琢的福娃娃,在铺了厚厚地毯的暖阁里嬉闹。胤禵追着一只滚动的彩球,咯咯直笑;温宪则安静些,坐在凌玥身边,小手捏着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糖年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了点糖渍,被凌玥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拭去。
胤禛坐在稍远些的窗下看书,顾八代留的功课他早已完成,此刻看的是一卷《资治通鉴》,神情专注。只是偶尔弟妹闹得声响大了,他会抬头看上一眼,目光落在温宪沾着糖渍的小脸上时,唇角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凌玥看着眼前这幕,心中那根因太子之事而紧绷的弦,也稍稍松缓了些。无论外间如何风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始终是她最坚实的堡垒,也是她奋力前行最大的动力。
“额娘,吃。”温宪将自己咬了一小口的年糕,努力举到凌玥嘴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分享的喜悦。
凌玥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那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桂花的清香。“谢谢温宪,很好吃。”她柔声笑道,将女儿揽得更紧了些。
胤禵见状,也抱着他的彩球摇摇晃晃地跑过来,非要往凌玥怀里挤。凌玥一手揽着一个,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秦顺悄步进来,脸色并不轻松。
“娘娘,”他声音压得极低,“咱们安排在神武门附近的人发现,今日有几个面生的太监,在宫门外那条街的几家药铺和香烛铺子附近转悠,打听的事……似乎与端午前后,内务府采买防疫药材的渠道有关。”
凌玥抚摸着温宪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果然来了。太子到底还是不死心,竟从宫外着手,想查她“未雨绸缪”的源头!是想找到她“预知”的证据?还是想捏造她与宫外有所勾结的“把柄”?
“让他们打听去。”凌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们所有采买,皆通过内务府,账目清晰,渠道正当,任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花样来。”
“奴才明白。只是……”秦顺迟疑了一下,“奴才担心,他们查不出想要的,会另生事端。毕竟,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后面的话秦顺没说,但凌玥懂。太子若铁了心要对付她,即便找不到真凭实据,编造些“风闻”来污蔑构陷,也并非难事。尤其是在这年关节下,若闹出什么“德妃与外臣勾结”、“德妃借疫牟利”之类的流言,即便最后澄清,也足以让她和永和宫声名受损。
凌玥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依偎在她身边,对此间暗流一无所知,依旧玩闹着的两个孩子,最终落在窗下那个看似沉浸在书卷中,实则早已竖起耳朵的胤禛身上。
“既然他们想查,那我们便帮他们一把。”凌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秦顺和胤禛皆是一怔,看向她。
“秦顺,你去安排,让我们的人,‘无意中’向那些打听的人透露,就说……去岁端午前,我曾因梦见先太后(孝康章皇后)面容忧虑,提及‘时气不正,需早防备’,心中不安,才让内务府多备了些药材。”凌玥缓缓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下人间不经意的闲谈,绝不能让人看出是刻意为之。”
先太后托梦!
秦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妙啊!将一切推到已故的、备受康熙敬重的先太后身上!这既解释了“未雨绸缪”的缘由,又将凌玥置于“孝心感天”、“得先人庇佑”的位置上!太子若再敢追究,便是对先太后不敬!这简直是一道绝妙的护身符!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秦顺激动地躬身,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胤禛放下书卷,走到凌玥身边,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额娘,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若皇阿玛不信……”
“你皇阿玛重孝道,尤其敬重先太后。”凌玥看着他,语气沉稳,“此事虚虚实实,我们并未肯定梦的真假,只是‘听闻’宫人如此猜测。你皇阿玛信也好,不信也罢,至少,这是一个合情合理、且无人敢深究的理由。足以堵住太子的嘴,也足以……让你皇阿玛,对我更多一分‘天命所归’的考量。”
她需要这道光环,需要让康熙觉得,她乌雅氏,她永和宫,是得“天”眷顾的。这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额娘沉静的侧脸,心中那份敬佩与依赖,更深了一层。额娘的谋略与胆识,远非常人可比。
窗外,夜幕降临,各宫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照着白雪覆盖的琉璃瓦,一片璀璨祥和。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夜色下,一场无声的较量,正沿着宫墙内外,悄然展开。太子的人还在暗中探查,而凌玥,已经布下了应对的棋子。
除夕的钟声即将敲响,辞旧迎新的时刻,往往也暗藏着新旧势力的更迭与碰撞。凌玥轻轻拍抚着怀中渐渐睡去的温宪,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太子东宫的方向。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动防守。太子既然出手了,那她便要让他知道,这永和宫,绝非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新年的第一声钟响,或许就是这场暗斗进入新阶段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