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渐深，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了薄雪，在日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永和宫内却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旺，两个孩子穿着大红锦缎棉袄，在地毯上爬得正欢。胤禵精力旺盛，目标明确地追着一只五彩布球；温宪则文静些，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专注地摆弄着一个九连环，虽然还解不开，却颇有耐心。
胤禛下学过来，先规矩地给凌玥请了安，目光便落在了弟妹身上。他走过去，自然地盘腿坐在温宪身边，拿起另一个九连环，也不说话，只默默演示着解法。温宪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的动作，偶尔伸出小手指点一下，发出咿呀的声音。
凌玥坐在窗边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她的意念，正通过庭院中那几株覆雪的古松，遥遥锁定着太医院和御药房的方向。
秦顺的动作很快，不过几日，便有了回音。那清虚道人果然在暗中炼制药物，并非助孕之药，而是一种极其阴损的、能缓慢侵蚀人体元气、令人精神萎靡、日渐虚弱的慢性毒药，名唤“蚀心散”。此药无色无味，混入饮食或熏香中极难察觉，且症状与体虚劳累极为相似，不易引人怀疑。
更重要的是，秦顺设法弄到了一点药渣，经辨认，其中几味辅药，竟与太医院一位姓李的太医近日开具给几位低位妃嫔安神汤药中的几味药材，有着微妙的吻合。这位李太医，恰与纳喇府有些拐弯抹角的关联。
线索再次清晰地指向了延禧宫。
惠妃这是想故技重施，用这种慢性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损耗她的身体？还是想借此控制某些低位妃嫔，培植势力？
凌玥心中冷笑。惠妃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急性的手段容易被查，改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只可惜，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凌玥并非凡人，对草木药性、乃至一切进入体内的异样气息，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
“娘娘，可要禀报皇上？”挽月低声问道，脸上带着愤慨。
“不必。”凌玥轻轻摇头，指尖拂过书页，“无凭无据，单凭一点药渣和推测，动不了惠妃根本，反而会让她更加警惕。”
她沉吟片刻，对秦顺吩咐道：“想办法，将清虚道人炼制‘蚀心散’的消息，以及他与纳喇府、与太医院李太医的关联，‘无意中’透露给……翊坤宫那边知道。”
挽月和秦顺皆是一愣。翊坤宫？宜嫔如今自身难保，告诉她有何用？
凌玥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宜嫔郭络罗氏，心高气傲，如今被降位禁足，心中怨毒只怕比惠妃更甚。她与惠妃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如今惠妃暗中行事，却将她排除在外，她岂能甘心？将这消息递给她，她自然会想办法‘提醒’皇上，或者，给惠妃制造些麻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这两个昔日或许有过联手、如今却各怀鬼胎的人先斗起来，她才能更好地腾出手，布置下一步。
秦顺恍然大悟，立刻领命：“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秦顺退下后，凌玥又将目光投向御药房的方向。惠妃能用药物，她自然也能。而且，她会用得更高明，更慈悲，也更……致命。
她并非要炼制毒药害人。身为草木之灵，她对生命有着天然的敬畏。她要做的，是“调理”。
通过草木感知，她早已对康熙的体质、乃至他近来因国事操劳而略有虚浮的肝火、睡眠不安等情况了如指掌。太医院开的方子固然稳妥，却少了几分灵动与精准。
她开始每日亲手为康熙准备一盏“安神茶”。用的都是太医院常见的药材，如百合、茯苓、酸枣仁，只是比例略有调整，更重要的是，她在烹煮时，会悄然融入一丝极其温和的、带着宁神静心效果的草木本源气息。这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能让茶水的效果倍增，饮后通体舒泰，心神安宁。
起初，康熙只当是凌玥的心意，并未在意。但连续饮用几日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夜间睡得更加沉稳，白日里处理政务时精神也更见旺盛，连带着眉宇间的疲惫之色都消散了不少。
这日，他批完奏折来到永和宫，接过凌玥递上的温茶，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暖流带着清雅的香气滑入喉间，连日来的烦躁似乎都被抚平了。
“玥儿你这茶，似乎与往日朕喝的安神汤不同，饮后格外舒畅。”康熙放下茶盏，拉着她的手赞道。
凌玥温婉一笑：“不过是臣妾根据古方，略调整了几味药材的比例，又加了些臣妾自己晒制的干花，能得皇上喜欢，便是它们的造化了。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别无所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尽心。”
她语气谦逊，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得了个好方子。康熙看着她，心中熨帖不已。比起前朝后宫那些争权夺利、变着法邀宠的人，凌玥这份不着痕迹的体贴与关怀，更显得珍贵难得。
“你有心了。”康熙握着她的手，力道紧了紧，“朕瞧着，你宫里的花木，在这寒冬里也依旧精神，连带着朕到了你这里，都觉得心神宁静。你这永和宫，倒像是朕的福地洞天了。”
凌玥垂眸，掩去眼中的一丝了然。帝王的信任与依赖，便是最坚固的盾牌。她不需要去争抢什么，只需要让康熙习惯她的存在，依赖她的“好”，那么，任何试图动摇她地位的人，都将面对帝王本能的不悦与维护。
与此同时，翊坤宫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宜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人将一封匿名的揭帖，递到了御前太监梁九功的手中，内容直指纳喇府勾结妖道，在宫中行魇镇厌胜之术，谋害皇嗣云云，虽未明指惠妃，但字字句句都引人遐想。
康熙看到揭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虽未全信，但联想到之前的厌胜事件、步辇断裂，以及如今这指向明确的揭帖，心中对惠妃和纳喇氏的疑窦，不由得又加深了一层。他下令梁九功暗中查证，虽未大张旗鼓，却也足够让延禧宫那边风声鹤唳，清虚道人更是连夜被送出了宫，不知所踪。
凌玥通过草木感知，清晰地“看”到延禧宫内那股如同被惊扰的蜂巢般，慌乱而压抑的气息。她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该轮到前朝了。纳喇·明珠近日在朝中，似乎有些过于“活跃”了。是时候，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祸从口出”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象征着权力核心的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