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善后与远虑
砍了李主簿那几个软骨头，朔州城里的风气为之一清。以前那些还有点别样心思的旧人，如今走路都低着头，生怕跟“叛城”两个字沾上边。百姓们则觉得解气，对陈大人定下的规矩，多了几分敬畏，少了几分犹疑。这也算这场血战带来的意外好处。
善后的事情千头万绪，抚恤、赏功、安置伤员、修复城墙、整编军队、清点缴获……桩桩件件都要钱要粮要人。赵顺忙得脚打后脑勺，头发都白了一片，可精神头却足，整天抱着一摞账本和名册，见人就念叨“规矩”“程序”，颇有几分柳轻尘附体的意思。陈小乐知道，这是柳轻尘留下的“秩序”框架在起作用，老赵是被那套东西潜移默化地给改造了。
石头那边进展喜人，有了西域来的精铁，加上守城实战中暴露出的问题，他对新炮的铸造有了更清晰的想法。他带着工匠们几乎住在炉子边上，反复试验新的铁水配方和浇铸方法。陈小乐去看过两次，石头跟他讨论“韧性”“强度”“热应力”这些词儿越来越顺溜，眼睛里那种工匠的执拗光芒越来越亮。陈小乐知道，这是“技术”锚点在持续发力，石头正在把他脑子里的那些模糊概念，一点点变成这个时代能理解和实现的技术。
熊猛的伤好得挺快，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整天泡在军营里折腾他那些兵。他把守城战和追击战的经验掰开揉碎了讲，逼着新兵蛋子练，也逼着老兵总结。陈小乐去看过一次，校场上杀声震天，那股子悍勇精悍的气象，比战前更甚。熊猛拍着胸脯保证：“先生，再给俺两个月，俺能给您练出一支真正的精兵来！下回蛮子再来，不用炮，俺带人就能把他们给撵回老家去！”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朔州城像一个重伤初愈的巨人，虽然还虚弱，但筋骨正在重新变得结实。
可陈小乐心里那根弦，始终松不下来。表面的忙碌和振奋，掩盖不了深层的危机。赵顺私下里跟他交过底，库房这次是真的见底了，粮食最多还能撑一个月，银子更是所剩无几。打仗是打赢了，可也把最后那点家底给打空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外部的局势。
北边的黑狼部是退了，可狼崽子记仇，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西边的商路刚有点眉目，那个萨比尔不是省油的灯，下次交易指不定会开出什么价码。南边……南边是片望不到底的浑水。
这天夜里，陈小乐独自在签押房，对着摇曳的烛火，梳理着思绪。脑海里，三个锚点传来的感应平稳而清晰，像三根坚实的柱子，让他不至于被纷乱的局面压垮。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石头在琢磨某个炮管细节时的专注，熊猛在梦里还在比划劈砍动作的亢奋，以及柳轻尘那份虽远隔千里、却依然如磐石般稳定的“秩序”信念。
“要是柳先生在这儿就好了。”他揉了揉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种勾连纵横、梳理内政外交的活儿，柳轻尘比他更擅长。
现在，他必须自己拿主意。黑山部要去联络，紫玉参的线索要去打听，西域的商路要维持，内部的恢复和发展更不能停。可人手呢？钱呢？时间呢？
他铺开纸，开始写写画画。一项项事务被他列出来，标上轻重缓急。发展农业是根本，必须立刻组织春耕，种子、农具要保障；工坊要恢复生产，白糖、肥皂、玻璃镜是换钱换物的命脉；蒙学堂要尽快复课，人心和未来都在那里；军队要整训，但不能占用太多生产人口……
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柳轻尘信里提到的那个“紫玉参”。如果这东西真那么紧要，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撬动局面的支点？
他眼睛微微眯起，周文渊扶立的小皇帝需要这东西续命，那么，谁掌握了紫玉参的渠道，谁就等于捏住了一张可能非常有用的牌。这张牌现在用不上，但将来呢？在某个关键的时候打出去，或许能换来意想不到的东西。
“黑山部……黑山深处……”他低声念叨着，一个模糊的计划在脑中成形。或许，派往黑山部的使者，可以多一个任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大人，有客求见。”是亲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么晚了，谁？”陈小乐放下笔。
“来人自称……来自北疆行营，奉刘震刘总管之命，有机密事相商。”
陈小乐眼神一凝，刘震？这老狐狸，仗打完了，他倒派人来了？是来问罪的？还是来摘桃子的？或者……另有所图？
他沉吟片刻，整了整衣袍，沉声道：“请他到偏厅，我马上就到。”
不管刘震打什么算盘，这潭水，他必须去趟一趟，朔州刚刚经历大战，不能再树强敌，至少表面上，得维持住北疆这脆弱的平衡。
他吹熄蜡烛，走出签押房，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刚打退一群狼，又来了只狐狸，这北疆的天，看来是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