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路
朔州城的雪化净了,露出底下坑洼不平的泥地,和战争留下的些许焦黑痕迹。可城里头的人心,却比化雪时的烂泥路还要黏糊、难走。
守将府如今的总管府议事堂里,炭火盆烧得旺,却驱不散几位核心人物脸上的愁容。
赵顺捏着一份卷宗,眉头拧成了疙瘩:“大人,各地报上来的麻烦事,都快堆成山了。原先朔州的那些吏员,办事还是老黄历,能拖就拖,能捞就捞,咱们安远跟来的老兄弟,跑断腿也盯不过来!光是重新清丈田亩这一项,下头就阳奉阴违,好几个屯子差点为争水打起来!”
熊猛也闷声闷气地开口:“兵也不好带!收编的朔州溃兵倒是听话,让修路就修路,可总透着股混日子的劲儿。咱们安远的老底子,也有些人心浮动了,觉着仗打完了,该享福了,对军纪开始松懈。”
就连坐在末位的柳轻尘,也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忧虑:“大人,书院虽立,蒙童教材也在编撰,可…可朔州本地的几位老儒生,前日联名递了帖子,言语间对‘新学’颇多微词,虽不敢明着反对,却在士林中散布‘学问不纯’、‘根基浅薄’之论。”
问题像一团乱麻,从政务、军务到思想,一股脑地堆到了陈小乐面前。打下朔州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治理朔州的现实压力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陈小乐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知道这就是瓶颈。安远那套靠着个人威信和熟人社会运转的模式,放到朔州这么大的盘子上,已经不够用了。再不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矩,不用等朝廷来打,自己内部就要先出问题。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熊猛最直接,大手一挥:“要俺说,不听话的就军法处置!杀几个带头闹事的,看谁还敢扎刺!”
赵顺苦笑摇头:“熊都尉,治民不是打仗,光靠杀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关键是得有一套人人都清楚、犯了就要受罚的章程。可现在…咱们的章程还不全,好些事无法可依。”
柳轻尘沉吟道:“或可…参照前朝《大梁律》与各地衙门的旧例,酌情删改,先应付眼前?”
“删改旧例?”陈小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我们当初为什么能拿下朔州?不就是因为前朝那套东西,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吗?贪污的贪污,怠政的怠政,军队糜烂,百姓困苦。现在我们自己再去捡起那套破烂修修补补,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硕大地图前,手指点着安远和朔州:“我们走的,本来就是一条没人走过的新路。这条路上,没有现成的规矩能照搬。”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所以,我们得自己立规矩,立一套能让咱们这地盘转得更顺当,让百姓觉得有奔头,让军队知道为何而战,让贪官污吏无处藏身的,新规矩!”
“大人的意思是……”赵顺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成立一个‘规矩草拟小组’。”陈小乐定了调子,“柳先生,你读书多,见识广,由你牵头。老赵,熊猛,还有在座的,都把你们遇到的难题、想到的法子,拿出来,放到这个小组里一起辩,一起论。我们要弄出一套管用的章程来,大到土地怎么分,赋税怎么收,小到街上打架怎么罚,都得有章可循。”
他特意看向熊猛:“熊猛,你的新军规是重中之重。我要的是一支知道为谁打仗,为何打仗的军队。把‘保家卫国,守护咱们的好日子’这条,给我刻到每个士卒的脑门子里!谁坏了规矩,哪怕是安远的老兄弟,也绝不姑息!”
“是!”熊猛挺起胸膛,他明白了,这不只是约束,更是凝聚人心。
最后,陈小乐看向一直沉默旁听的郭鹏举:“郭将军。”
郭鹏举连忙起身:“末将在。”
“你熟悉旧军弊端,新的军规操典,请你多费心,务必把那些喝兵血、吃空饷、畏战不前的漏洞,全都给我堵死。”
郭鹏举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将他最后一点与旧时的牵连也斩断了,但他更清楚这是无法回头的大势,深深一揖:“末将,定不负所托!”
会议散去,每个人心头都压了块石头,却也燃着一团火。立新规矩,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
陈小乐独自留在议事堂,看着面前几张写满了各方难题和初步建议的纸,尤其是关于“土地清丈分配”和“吏员考绩监察”的部分,感到一阵熟悉的、面对复杂系统时的庞大压力。他下意识地回想穿越前所知的各种制度模型,试图找到一个能切入的抓手。
就在他心神沉浸之时,那股久违的、仿佛清泉流过大脑的冰凉感,再次悄然浮现。
【检测到宿主正在进行‘大型社会组织架构’与‘资源分配核心制度’构建…数据收集中…】
【关联知识库‘组织行为学’、‘政治经济学基础’、‘廉政体系设计原理’解锁度提升…】
【基于现有数据与文明等级,提供辅助推演…】
没有具体的图纸,没有现成的条文。但一系列清晰的概念、逻辑关系和历史案例(包括成功与失败的)如同被梳理过的丝线,呈现在他的意识中:“权力制衡”、“流程标准化”、“量化考核与激励机制”、“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分离可能性”、“基于数据的宏观调节”……
陈小乐猛地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和笃定。
他知道,破局的钥匙,已经握在手中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把钥匙,打造成适合这个时代的工具。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白纸,提笔蘸墨,写下了第一个词:
“总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