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母的邀约来得并不意外，却依旧让温婉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电话里，凌母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只说是想谈谈关于琛琛的事情，地点定在一家会员制的古典茶室，私密性极好。
温婉没有拒绝。为了琛琛，她愿意去面对任何她不想见的人。
茶室里熏着淡淡的檀香，环境清幽雅致。凌母穿着一身墨绿色绣金线的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戴着成套的翡翠首饰，端庄依旧，只是眼角的细纹和略显松弛的皮肤，透露出她这段时间似乎并不那么顺心。她提前到了，正慢条斯理地烹着茶，姿态优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温婉穿着一身简约的米白色西装套裙，素面朝天，只涂了层淡淡的口红，却自带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她在凌母对面坐下，微微颔首：“凌夫人。”
疏离的称呼，让凌母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打量了一下温婉，心中暗惊。不过短短数月，眼前这个女子身上的怯懦和依附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与从容，竟让她这个久居上位的人，也感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
“来了。”凌母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温婉面前，语气还算平和，“尝尝，顶级的金骏眉。”
“谢谢，我不太懂茶。”温婉没有动那杯茶，直接切入主题，“您电话里说，想谈琛琛的事？”
凌母放下茶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了谈判的架势：“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温婉，我知道过去凌家，包括我，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周到，让你受了委屈。”
她用了“不够周到”和“委屈”这样轻描淡写的词，试图将过去的打压和轻视一笔带过。
温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等待她的下文。
凌母见她不为所动，继续道：“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很欣赏。不过，有一点我们都不能否认——琛琛还小，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她顿了顿，观察着温婉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单亲家庭对孩子成长总归是不利的。你看，最近凌云也开始学着关心孩子了，每周都视频，这不是很好吗？说明他在改变。为了琛琛的将来，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复婚？”
终于图穷匕见。
温婉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只觉得无比讽刺。过去嫌弃她出身、打压她事业的是凌家，如今看她有了利用价值、又想用孩子绑住她的也是凌家。在他们眼里，婚姻仿佛只是一场随时可以叫停和重启的交易，而她和琛琛，不过是这场交易中的筹码。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冰冷的质感，打破了茶室故作平静的氛围。
“凌夫人，”温婉迎上凌母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谢谢您‘欣赏’我的能力。也谢谢您‘关心’琛琛的成长。”
她特意加重了“欣赏”和“关心”两个词，其中的讽刺意味，凌母岂会听不出来？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但是，”温婉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关于复婚，不可能。”
凌母眉头紧蹙：“你就这么自私？只考虑自己，不为孩子着想？一个完整的家对琛琛有多重要，你不明白吗？”
“我正是为了琛琛着想，才更不能复婚。”温婉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冰冷空洞的‘完整家庭’形式，而是真实、温暖、平等的爱和陪伴！”
她直视着凌母，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所谓的‘完整’，是建立在父母之间没有尊重、没有信任、甚至充满算计和冷漠的基础上，那这样的‘完整’，对孩子的伤害只会更大！琛琛需要的是爸爸真心实意的关爱和陪伴，而不是一个法律上的名称，一个为了维持表面和谐而勉强凑在一起的空壳！”
她的话，像一把犀利的刀，剖开了凌母那套“为了孩子好”的虚伪外壳。
凌母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她没想到温婉如此牙尖嘴利，态度如此决绝。
“至于凌云先生的改变，”温婉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疏离，“我乐见其成。如果他真的在乎琛琛，请他用行动去证明，去参与孩子的成长，而不是试图通过一纸婚约来绑定什么。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与琛琛无关。我会尽力为琛琛维系他与父亲的联系，但这不代表我要牺牲自己的原则和尊严，回到一段早已死亡的婚姻里。”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难看的凌母，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凌夫人，如果您真的疼爱琛琛，请尊重他的感受，也尊重我的选择。以后，类似的话，不必再提了。”
说完，她不再多看凌母一眼，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茶室。
阳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坚定，决然，没有一丝留恋。
凌母独自坐在原地，面前两杯早已冷掉的茶，散发着苦涩的余味。她精心准备的说辞和姿态，在温婉绝对清醒和强大的意志面前，不堪一击。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儿媳，早已脱胎换骨，羽翼丰满，再也……不受她掌控了。
而“为了孩子复婚”这个她自以为无可挑剔的理由，在温婉那里，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孩子需要的是爱，不是形式。
这句话，如同警钟，在她耳边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