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窄窄的光带。
温婉轻轻起身，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琛琛。小家伙昨晚似乎又做了噩梦，哼哼唧唧了半夜，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不安的痕迹。
她洗漱完毕，系上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准备早餐。煎蛋的滋滋声，烤面包的香气，渐渐驱散了夜里残留的些许阴霾。
送走过来帮忙照看琛琛的张姨，温婉深吸一口气，坐回书桌前。
电脑屏幕上，招聘网站页面琳琅满目。她重新完善了简历，将“婚姻状况”一栏，从“已婚”改成了“离异”。指尖在触摸板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保存。
五年空白期。
与社会脱节。
已婚已育。
这些标签像无形的枷锁，她知道会是障碍，但没想到会如此巨大。
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家回复邀约面试的，要么是薪资低得可怜、要求却极高的边缘岗位，要么是面试时，对方的目光在她“离异”的婚姻状况和空白的职场经历上反复逡巡，问出的问题绵里藏针。
“温小姐之前一直在家里照顾家庭？那现在为什么突然想出来工作呢？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吗？”
“离开职场五年，很多软件和流程都更新换代很快，你能跟得上吗？”
“我们有时候项目忙起来需要加班，你孩子还小，能协调好吗？”
“你期望的薪资...嗯，坦白说，以你目前的情况，可能有点高了。”
一次次的否定、质疑、甚至隐含的轻视，像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她刚刚燃起的斗志。
但她没有时间沮丧。
银行卡里的余额像沙漏里的沙，无声却持续地减少。房子的贷款，琛琛的学费、生活费，日常的开销...每一笔都是沉甸甸的压力。
她需要工作，立刻，马上。
下午，她接到一个面试电话。是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儿童产品公司，招聘设计师助理。对方在电话里语气很热情，似乎对她的作品集很感兴趣。
温婉特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衬衫和西裤，将长发挽起，化了淡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专业又干练。
面试地点在一栋写字楼里。前台小姐将她引到一间小会议室。
面试官是个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的女人，姓李，是设计部的总监。她翻看着温婉打印出来的作品集，眼神起初带着些欣赏。
“这些设计挺有灵气的，尤其是这几个儿童家居的构思，很有趣。”李总监点点头，“看得出来，你很有想法。”
温婉心里稍稍升起一丝希望。
“不过...”李总监放下作品集，目光落在简历上，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温小姐已经...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
温婉的心微微一沉，点了点头：“是的。”
“哦...”李总监拖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她的眼神多了些别的东西，“做单亲妈妈很辛苦吧？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能忙得过来吗？我们这边工作强度可是很大的，经常需要加班赶方案。”
“我可以协调好，孩子有阿姨帮忙照顾。”温婉保持微笑，语气尽量平静。
“阿姨啊...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李总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手指点着简历上空白的那五年，“而且，你这五年都没工作，说实话，各方面能力可能都跟市场脱节了。设计师助理这个岗位，虽然基础，但也需要很快上手，要帮资深设计师处理很多琐碎的事情，怕你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每个字都透着拒绝的意味。
温婉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李总监，我的学习能力很强，软件我可以尽快熟悉起来...”她试图争取。
“能力是一方面，态度和稳定性也很重要。”李总监打断她，笑容变得敷衍，“我们更希望招聘一些年轻、有冲劲、没有太多家庭负担的应届生或者职场新人。他们更能投入工作，也更...稳定。”
家庭负担。不稳定。
这些词像标签一样，被轻飘飘地贴在她身上。
温婉看着对方那张带着职业化微笑、却毫无真诚可言的脸，所有争取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
不是她的能力问题。
也不是她的作品问题。
仅仅因为她是“离异”、“带娃”、“五年空白”的女人。
她就天然地被排除在了许多机会之外。
“好吧，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李总监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有消息我们会再通知你。不过建议你也多看看其他机会。”
温婉站起身，收起自己的作品集，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谢谢您的时间。”
走出写字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温婉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和无措。
曾经，她也是名校毕业，才华横溢，对未来充满憧憬。
可这五年的婚姻，像一场漫长的催眠，让她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也让她与这个飞速前进的世界，脱了节。
现实冰冷而残酷，不会因为她的醒悟和决心，就对她格外宽容。
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
“琛琛妈妈，琛琛今天下午和小朋友抢玩具，不小心把对方推倒了，额头擦破了一点皮...对方家长情绪比较激动，您看您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温婉的心猛地一紧，所有的沮丧和茫然瞬间被焦急取代。
“好，好，我马上过来！”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幼儿园。
一路上，心乱如麻。工作受挫的委屈，对儿子的担心，经济压力的沉重...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
赶到幼儿园时，对方家长正拉着哭闹的孩子，对着园长和老师大声抱怨。琛琛则低着头，站在角落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像个可怜的小犯人。
看到温婉进来，他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哇地一声哭出来：“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温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先检查了一下对方孩子的情况，确实额头红了一小块。她连声道歉，态度诚恳。
对方家长见她态度好，又是单亲妈妈（老师私下透露的），抱怨了几句，最终也没再过多纠缠。
送走对方家长，温婉蹲下身，看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儿子，没有立刻责备。
“告诉妈妈，怎么回事？”
琛琛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他...他说我没有爸爸...是野孩子...还抢我的小汽车...我就推了他一下...”
温婉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她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她用力抱紧儿子，声音哽咽：“对不起，宝贝...是妈妈不好...”
是她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才让他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
琛琛紧紧抱着她，哭得更加委屈。
回家的路上，琛琛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泪痕。
温婉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看着那些行色匆匆、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却燃起了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不能倒下。
为了琛琛，她也绝不能倒下。
这个世界或许冰冷，或许不公平。
但她没有退路。
回到家，安顿好琛琛。小家伙今天受了惊吓和委屈，睡得格外不安稳，一直要抓着她的衣角。
温婉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直到他彻底睡熟。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屏幕的光亮映在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
她再次点开招聘网站，过滤掉那些明显不合适的岗位，开始更广泛地投递简历。不再局限于设计类，甚至一些文员、客服类的岗位，她也开始尝试。
同时，她点开一个兼职设计网站，注册了账号，将自己的作品集上传，开始接一些零散的小单子。价格被压得很低，要求却很繁琐。但她做得极其认真，哪怕只是一个几十块钱的Logo设计，她也反复修改，力求完美。
她需要钱，也需要积累口碑和经验。
夜深人静。
琛琛在梦里抽噎了一下。
温婉停下手头的工作，走过去轻轻安抚。
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她眼底的疲惫被一种更强大的柔韧所取代。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的邮件提醒。
又是一封拒信。
措辞礼貌而程式化。
温婉面无表情地点了删除键，然后继续低头，修改着一份促销海报的设计稿。
窗外，万家灯火渐次熄灭。
只有她桌前的这盏灯，还亮着。
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仿佛在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冷漠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