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
时间,血液,心跳,乃至思维,都在这一刻被冻住了。仿佛那冰棺散发出的寒气穿透了玻璃门,直接作用在了陈默的骨髓深处。
那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巨大的、凸出的球体,结构诡异,似乎没有眼皮,或者说眼皮早已退化或撕裂。浑浊的眼白如同劣质的石膏,布满了干涸的血丝和某种青灰色的沉淀物。而占据大半面积的瞳孔,在冰冻的模糊中依然能看出其非自然的形态——深褐色的竖缝,像是爬行动物的特征被粗暴地拼接在人形的头颅上,边缘还延伸出蜘蛛网状的暗红色裂痕。它们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说陈默的方向),没有神采,没有焦点,只有一种……被强行凝固在最极致痛苦和疯狂状态的狰狞!
嗬——!
一声被死死扼在喉咙深处的抽气声终于冲出陈默的肺部,打破了冰窖的死亡寂静,却带着更深的恐惧颤栗。他像是被滚烫的铁水浇淋到身体,猛地向后蜷缩,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冷藏库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早已湿透破烂的衣物,冰冷刺骨,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寒意万分之一!
标本!
这整个地方……整个冷藏库就是一个巨大的标本存放处!
他的目光如同濒死动物的最后扫视,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扫过周围密集排列的金属架。那上面整齐罗列的不是医疗物资,不是报废仪器。
是一个又一个银灰色的长方形金属箱。尺寸恰好能容纳一个人!
每一口箱体表面都凝结着厚厚的白色霜花,像无数死寂的茧。箱盖中央嵌着一块方形玻璃观察窗,与他面前这个发出微光的、装着“蜥蜴人”头颅的箱子一模一样!
冰封在里面的是什么?!是人?是怪物?是失败品?还是……实验成功后被刻意展示的“成果”?!
陈默全身的神经都在尖叫!头皮阵阵发麻,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那个冰冷追猎者的影子、地铁站台的围捕、阁楼的陷阱、垃圾车的窒息、冰冷针头的注射、下水道的腐臭……这一切支离破碎却同样指向地狱的线索,此刻全都在这个散发着陈腐冰冷死气的标本仓库里找到了一个扭曲的交汇点!
这里不是地狱!
这里是地狱的储藏室!是一座冷冻的疯狂博物馆!
他靠着冰冷的库壁,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腹部的伤口在极速下降的温度下变得麻木,但肩膀处旧伤的撕裂感却在寒冷中变得更加清晰锐利,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冰冷的痛楚。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冰碴,混杂着冷藏库里浓重的消毒水残留、陈年灰尘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源自那些“标本”本身的、难以言喻的腥甜腐臭。
寒意如同无形的绳索,越收越紧,开始侵蚀他的意志。他不能待在这里!哪怕外面有追猎者,这里也绝对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终点!
必须离开!
他强迫自己移开盯在那颗骇人头颅上的视线,目光在冷藏室内仓惶搜索。出口!必须找到另一个出口! 那个巨大的推拉门绝不能碰!门外就是猎人留下的致命陷阱!
昏暗的应急冷光灯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靠里的区域被更浓重的阴影笼罩。但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
在冷藏库最深处的角落里,似乎堆积着一些体积庞大、轮廓不规则的东西!阴影浓郁,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绝对不是整齐的标本箱。像废弃的大型设备外壳,又像被随意丢弃的包装物?而且那个角落的墙壁……似乎并不是平的?有一点内凹的痕迹?
管道?通风口?
一丝微弱的希望刺破恐惧的坚冰。那里!那是混乱!混乱意味着可能的出口,或者至少是能躲藏、能另寻生路的地方!
他像一只受惊的鼬鼠,贴着冰冷的金属货架边缘和墙壁,尽可能压低身体,减少声响,忍着冻得麻木的伤口的抽痛和刺骨寒冷,一步一步向冷藏库深处的阴影角落挪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脚下冰冷的水泥地面似乎也凝结着一层薄霜,光滑冰冷,失血和寒冷剥夺了他大部分力量,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空气冰冷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在身前凝成短暂的白雾,旋即被黑暗吞噬。他感觉自己正被这冰窖一点点地冻僵、封存,最终也会成为架子上某个银灰色标本箱中的一员。
终于,他艰难地挪到了冷藏库的尽头角落。
眼前堆积的果然是一些巨大的木条箱和覆盖着厚重帆布的金属支架。木质早已腐朽,散发着霉味,上面残留着模糊的、几十年前风格的运输标签和喷漆符号。金属支架锈迹斑斑,扭曲变形,似乎早已失去了原有功能。
就在这些垃圾后面,墙壁向内凹进去大约两三米,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风港”。而更关键的是——在墙壁离地面约半米高、被木箱略微遮挡的地方,赫然有一个半米见方的通风管道口!
厚重的百叶金属格栅覆盖着洞口,锈迹斑斑,如同巨大的嘴被缝上了铁丝网。冰冷的空气正从格栅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管道!又是管道!这似乎是这无尽地狱迷宫中唯一向他敞开的、扭曲的生路通道!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手脚并用地推开挡在管道口前面的腐坏木条箱碎片。灰尘扬起,混杂在冰冷的空气中。
靠近了管道口,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更加潮湿阴冷的风带着地下泥土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风是活的!管道没有被堵死!
“呃……”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泼了一盆冰水。
锁!
通风口的百叶格栅外面,没有用螺栓固定(也许锈蚀掉了),而是被人用粗壮的、锈迹斑斑的铁链死死地缠绕了几圈!铁链在格栅的金属框上交错锁死,末端用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老式铜挂锁牢牢锁住!那铜锁样式老旧,但看起来极其牢固,在应急灯的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绝望的光泽!
该死!谁干的?!什么时候锁的?!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摇晃那冰冷的百叶格栅!吱嘎——哗啦!铁链相互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冷藏室里格外响亮!但格栅的金属条本身就极其厚重(恐怕设计之初就是为了防破坏),加上外面沉重的、锈死的铁链缠绕,根本纹丝不动!
铛!铛!铛!
他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捡起一块脱落的锈蚀金属支架碎片,疯狂地敲击那把大铜锁!
只有沉闷而绝望的金属撞击声回荡!锁的表面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那粗大的锁梁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力量!需要破坏性的力量!撬棍!斧头!大锤!任何能摧毁铁链或砸开锁的东西都行!
他像濒死的困兽,目光在周围堆积的废弃垃圾中疯狂扫视!腐木条?一掰就断!生锈金属支架?除了能敲出噪音毫无用处!帆布下露出的一个棱角?他奋力掀开厚重油腻的帆布一角——底下是一个锈蚀得不成样子、早已报废的金属水泵外壳!沉重、巨大、毫无用处!
绝望!冰冷彻骨的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冷藏库的寒气更冷!每一次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这冰窖、管道口的锁链、无处不在的猎影……仿佛一张早已编制好的死亡之网!
“呵……呵……”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沉重的喘息在眼前凝成大团的白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腹部的麻木被一种新的、钻心的剧痛替代——那是寒冷深入骨髓后,血液难以流过的撕裂感。左肩的伤口也再次灼烧起来。身体的热量正在被这冰窟无情地抽走,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让陈默瞬间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了冷藏库死寂的空气,清晰无误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嗒…嗒…嗒…
不是脚步声。
像是……粘稠液体滴落在某种光滑表面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离他很近!就在附近!就在这个角落!
陈默猛地僵住!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被瞬间升腾的极致恐惧盖过!他屏住呼吸,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耳朵努力捕捉那声音的来源。
嗒…嗒…嗒…
没错!非常轻微,但很有规律!声音的源头……似乎就在……头顶上?
他极其缓慢、僵硬地抬起头。
冷藏库角落的天花板很高,隐没在应急灯光无法企及的浓厚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他努力眯起被冷汗糊住的眼睛,强忍着冰冷的刺痛,顺着滴落声的方向仔细看去——
阴影中,紧贴着冷藏库内壁墙壁的顶部……似乎有一个……突起物?
借着应急灯从下方投来极其微弱的光晕,陈默终于在眼睛适应了一些后,隐约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个……一个嵌入墙壁、被冰冷水泥包裹住大半的金属物件!锈迹斑斑,沾满了冰霜。它有一截粗短的主体,侧面伸出几根同样锈蚀的、形状怪异的管状接口,其中一根接口的末端断裂了,残留着锐利的金属断口!
从那个断裂的金属管口边缘,正不断凝聚、拉长、最终滴落下……
一滴……
一滴……
粘稠的、深褐色的液体!
那液体滴落在墙壁上堆积的厚厚冰霜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嗒”,立刻在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瞬间凝结的斑点。而滴落的源头,那锈蚀金属断口上,还有更多的粘稠液体在缓慢地、如同糖浆般向外渗透、聚集!
深褐色……粘稠……缓慢渗透……
这个场景瞬间和之前在地下实验室的恐怖遭遇联系在了一起!
就是它!
那个管道!那断裂的输送口!还有这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甜腥气的深褐色物质!和他肩膀上溅射、灼烧的液体一模一样!和那个在怪物残骸上流淌的东西一模一样!
陈默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膛,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猛地低头,目光惊恐地扫向自己左肩!那个被灼烧出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依然红肿发烫,呈现出诡异的暗褐色纹路!它没有被冻住!它还在隐隐“活”着!寒冷似乎只是压制了它的蔓延,却无法熄灭它!
而这眼前断口里渗出的,正是造成这一切的恐怖源头!
恐惧被点燃,瞬间化为狂燃的怒火!
力量!无法抑制的力量从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砸!
他要砸碎它!就算破坏不了管道口,就算死在这里!他也要砸烂这不断滴落着毒液的源头!
失去理智般的陈默,猛地抓起手边刚才用来砸锁的那截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支架断件!金属冰冷刺骨,粗糙的铁锈磨着他的掌心!
他的眼神变得赤红,完全无视了身体的极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凶兽,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吼,朝着天花板上那个不断滴落着毒液的锈蚀金属断口——
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狠狠地将沉重的金属支架向上投掷砸去!
呼——锵!!!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和碎裂声在冰冷的空间里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