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光月宴的璀璨与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缓缓沉淀在阿尔卑斯山脉无垠的静谧之中。飞行器航道的光蝶次第熄灭,城堡的辉光渐次柔和,最终只余下主卧套房和远处育婴塔楼几盏常明的守夜灯,如同坠入深蓝丝绒的几颗恒久之星。
颜清璃是在一种极致的安静中醒来的。
这种静,并非无声,而是万籁被一层无形的、巨大的温柔力量所吸纳、过滤后,沉淀下来的本质。没有京都的车马喧嚣,没有楚家佛堂令人窒息的诵经,甚至没有月宴上虽愉悦却仍需应对的寒暄。空气清冽纯净,每一次呼吸都像啜饮冰镇过的山泉,带着雪线之上特有的、微甜的冷意,洗涤着肺腑深处最后一丝尘埃。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苏黎世GSY医疗中心冷色调的智能天花板,也不是月宴厅璀璨的水晶穹顶。
而是一片流淌的、活着的极光。
整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窗,乃至她所躺卧的病房穹顶,都是由某种智能调光琉璃构成。此刻,它们被调节至近乎完全透明,将阿尔卑斯山脉南麓圣莫里茨深冬的夜空毫无保留地迎入室内。
墨蓝色的天幕上,巨大的、丝绸般的极光带正缓缓飘荡、旋转变幻,翠绿、绛紫、淡粉……如同女神慵懒挥动的霓裳,静谧无声,却拥有撼动灵魂的磅礴力量。星光在其间闪烁,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正躺在这幅流动的宇宙画卷之下。
身下的床榻异常宽大,支撑感却柔和得不可思议,仿佛躺在云端。指尖触及床单,是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细微的威尼斯琉璃马赛克镶嵌而成,每一片都打磨得圆润无瑕,在极光下折射出幽微变幻的虹彩。空气里弥漫着雪松冷香,却比往常更清冽几分,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阳光晒过雪粒的味道。
奢华已不足以形容,这是一种将自然奇观与人类顶级工艺完美熔铸、只为供奉一人的圣所。
她下意识地侧身,想去探寻身边的热源,掌心却落空。
冰冷的琉璃马赛克触感透过真丝睡袍传来,激得她微微一颤。孕期和产后近一个月来,几乎夜夜被揽在那个炽热坚实的怀抱里入睡,此刻枕畔的空旷和冰凉,竟让她心底猝然漏跳一拍,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和下意识的不安悄然浮起。
“星尘?”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在过份安静的琉璃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刚醒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支撑着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空旷华丽的房间。
没有婴儿床,没有育婴师,只有她一个人,置身于这美得如同异次元的雪巅琉璃城堡中。
就在那丝不安即将蔓开的刹那——
“嗡……”
床边一侧的琉璃墙壁忽然泛起水波般的纹路,随即变得透明。一道清晰的全息投影瞬间凝聚成型,稳定地悬浮在空气中,仿佛在墙上开了一扇真实的窗。
窗内,是星尘的育婴室。
小家伙正躺在那个熟悉的陨铁摇篮里,身上盖着柔软的云绒毯,只露出一张白嫩饱满的小脸,呼吸均匀悠长,睡得正沉。摇篮轻轻悬浮晃动,背景是更深的夜,但角落一盏柔和的月球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偶尔嚅动一下的小嘴巴,和那长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
影像旁,还有几行实时跳动的、字体优雅的数据: 【室温:22.5c | 湿度:45% | 心率:121次\/分 | 血氧:99% | 睡眠阶段:深度睡眠(δ波主导)】
所有的不安瞬间被这跨越空间的实时守护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被妥善安置、严密保护下的安心感。她甚至能想象出,顾司衍在离开前,是如何面无表情却又极其细致地设定好这一切。
“醒了?”
低沉的、带着一丝刚醒来时特有磁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颜清璃蓦然回头。
顾司衍不知何时已站在内室门口,显然刚从外面的起居区域进来。他并未穿着正式的西装,只一身简单的黑色丝绒家居长裤和一件同色的V领羊绒衫,领口松垮地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和一截绷带边缘——那是之前神经代偿和亲手冲奶粉时留下的细小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银灰色的发丝有些凌乱,似乎刚结束一场远程会议,或者只是单纯在守着她醒来。赤足踩在冰凉剔透的琉璃地砖上,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手里端着一只白釉瓷杯,热气袅袅,散发出浓郁的咖啡香气,与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交织,奇异地调和了房间过分的空灵之感,带来一丝踏实的烟火气。
“嗯,”颜清璃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还流连在那全息投影上,“星尘他……”
“林惊蛰盯着,心率异常超过0.3都会警报。”他走到床边,将咖啡杯随意放在床头柜——那柜子竟也是一整块挖空的荧光琉璃,内部透着幽蓝的光。然后很自然地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指尖温热干燥,“这里离育婴塔楼有段距离,怕你醒来找不到人瞎想。”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但那双熔金色的瞳孔在极光变幻的光影下,却细致地扫过她的眉眼,确认着她真正的情绪状态。
“没有瞎想,”颜清璃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卷着琉璃床单冰凉的一角,“就是……突然太安静了。”而且,太美了,美得不真实,像一场易碎的琉璃梦。
顾司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流淌的极光,又环视了一圈这间堪称艺术品的病房。
“阿尔卑斯脚下最好的疗养区,‘璃光’名下的一处小产业,”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处度假别墅,“之前让人重新弄了下,地板和墙面用的威尼斯murano岛定制的琉璃砖,掺了稀土元素,晚上能蓄积白天的光照,自己发光。温度传感系统直接连着我手机。”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整座山封了。没有航班,没有游客,没有记者。连只陌生的松鼠都跑不进来。”
所以,这极致的静,是因为他将方圆数十里可能存在的噪音源都彻底清空了。只为了她能不受任何打扰地休养。
颜清璃抬眸看他。极光幽绿的光芒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那片惯常的冰封下,她看到了一种近乎笨拙的、用金钱和科技堆砌出的绝对守护。他不是在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给了她他能想到的、最好的。
心里那点空茫瞬间被一种酸涩的暖流填满。她轻轻靠向他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羊绒衫柔软的面料,嗅着咖啡与雪松混杂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闷在他衣料里。
顾司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手臂抬起,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更紧地圈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一堆石头和玻璃而已,”他嗤笑一声,语气却软了下来,“也值当你道谢。”他沉默片刻,像是享受这难得的静谧相拥,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等你体力再好点,带你去露台看日出。这里的日出,能把所有琉璃都烧起来。”
他描述得简单,却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无比壮丽的景象。
窗外的极光依旧无声流淌,室内的琉璃闪烁着幽微自生的光芒。全息投影里,星尘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在这座他为她打造的、绝对安全的雪巅琉璃城堡里,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付给身后这个以科技和财富为砖石、以偏执和爱意为粘合剂,为她砌筑避风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