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破了演武场上那层凝固如死水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向后挪动的纤弱身影牢牢吸住。她拼命地想要远离王冲的尸体,仿佛那是什么会吞噬灵魂的深渊,那份发自内心的恐惧与嫌恶,真实得不容置疑。
“不……不是我……”
她惊恐地摇着头,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猛烈,冲刷着她那张沾满灰尘的苍白小脸。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他怎么就……”
她的声音破碎,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巨大的恐慌与无辜,最后汇成一句撕心裂肺的质问,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他怎么就死了?!”
这句问话,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是啊,他怎么就死了?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掌出如火的烈阳峰首席,怎么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人看到叶染出手。
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以一种诡异的身法躲开了致命的围攻,然后出现在了王冲身后。她甚至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只是那么轻轻地……碰了一下。
然后,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肃静!”
一声蕴含着磅礴灵力的暴喝从高台传来,裁判长老的身影如大鸟般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之上。他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如鹰,先是扫了一眼地上生机全无的王冲,随即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背靠着背瑟瑟发抖的合欢宗女修,以及那个重新缩回阴影里、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李默身上。
最后,他的视线才定格在那个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叶染身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不带任何感情。
赵琳和孙悦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们看到了,她们比台下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叶染的身影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鬼影,凭空出现在王冲身后,那种感觉,根本不是身法,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抹除。
可这话怎么说?说出来谁信?
她们若是说叶染用一种她们看不懂的手段杀了王冲,不仅拿不出任何证据,反而会坐实她们与王冲合谋害人的事实。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两人疯狂地摇头,脸上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裁判长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再理会那两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女修,缓步走向叶染。
叶染似乎被他走过来的身影吓到了,身体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一边哭一边向后退,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老夫问你,刚才发生了什么?”裁判长老在她面前三步远处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叶染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一双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充满了迷茫与惊恐,“他……他们要杀我……王师兄那一掌好烫……我好怕……我闭上眼睛,就想着要躲开……我什么都没想……”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透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等我……等我再睁开眼,就听见台下有人尖叫……然后……然后王师兄他就……他就倒下了……”她说着,又看了一眼王冲的尸体,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捂着嘴巴,发出一阵干呕。
她的这番说辞,听起来荒诞不经,漏洞百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外门弟子,闭着眼睛就能躲开四个筑基修士的联手绝杀?
可偏偏,她那副被吓坏了的模样,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又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
一个人的眼神和身体可以骗人,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是装不出来的。至少,在裁判长老看来是如此。
他沉默片刻,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王冲的尸体。
他伸出两指,搭在王冲的脉门上,灵力探入,空空如也,经脉中再无半点灵力流转。他又翻开王冲的眼皮,瞳孔已经彻底涣散。最后,他将目光移到了王冲的后颈,那里皮肤完好,没有任何伤痕,甚至连一点淤青都没有。
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神魂也并非被强力击溃,而是像灯火一样,自己熄灭了。
裁判长老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行执法事宜数百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死法。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通过法阵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王冲之死,事关重大。比试暂停,封锁擂台,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又看向叶染、赵琳、孙悦和李默:“你们四人,随我到执法堂接受问询!”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凭什么!叶师妹是受害者!”
“就是!明明是王冲他们四个围攻一个,现在死了人,倒要审问受害者了?天理何在!”
“长老明鉴!我们都看见了,叶师妹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躲闪,根本没有还手!”
群情激愤,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高台之上,赵鹤长老终于坐不住了。他“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李长老,”他站起身,对着擂台上的裁判长老朗声道,“是非曲直,在场数万名弟子亲眼所见。王冲等人以四敌一,招招致命,意图在擂台上公然行凶,已是违背了宗门大比的初衷。叶染这孩子,从头到尾只是自保,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至于王冲的死,老夫倒是觉得,或许是他修炼的《烈阳功》出了岔子,强行催动超出自身极限的灵力,导致灵力反噬,心脉自断,也未可知。”
赵鹤长老在宗门内地位尊崇,尤其在丹道一脉德高望重,他的话,分量极重。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分析,实则已经是在给这件事定性了。
“赵长老说得有理!烈阳峰的功法本就霸道,强行催发,走火入魔是常有的事!”
“没错!肯定是报应!想杀人不成,反被自己的功法反噬了!”
舆论,彻底倒向了叶染。
裁判长老眉头紧锁,他自然知道赵鹤是在偏袒叶染,可偏偏这个说法,竟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因为他查不出任何他杀的证据。
就在这时,人群另一端的柳如烟,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死死地盯着擂台,看着那个被众人同情、被长老维护的叶染,看着王冲那具冰冷的尸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计划,失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败得莫名其妙!
她不仅没能除掉叶染,反而折损了一枚重要的棋子,还把叶染推到了一个“受尽欺凌、惹人怜爱”的道德高地上。
她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叶染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柳如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不敢再看下去,扶着身边师妹的手,悄无声息地转身,想要挤出人群。
她必须走,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叶染那双眼睛看得当场崩溃。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擂台之上,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叶染,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哭声。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眸,隔着攒动的人头,精准无比地,与柳如烟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
可在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惊恐、无助与委屈,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她甚至,对着柳如烟的方向,微微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笑,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狠狠扎进了柳如烟的心脏。
柳如烟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是她!真的是她!
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魔鬼!
柳如烟再也撑不住,一把推开身边的同门,跌跌撞撞地逃走了,背影狼狈得像一只丧家之犬。
擂台上,叶染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对着裁判长老,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赵琳、孙悦和李默,都头皮发麻的话。
“长……长老……我……我害怕……我不想打了……我认输,可以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水汪汪的、惊恐不安的眼睛,怯怯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赵琳和孙悦。
那一眼,纯洁,无辜,却让那对合欢宗姐妹花,感觉像是被一条剧毒的冰蛇,舔过她们的后颈。
她们的身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