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漓看着他这番行云流水、堪称“鸠占鹊巢”典范的操作，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莞尔，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神色。
这不就是我自己家吗？ 这念头在他心中无声滑过。
他未多言，只是依言在卦辞月对面一张由纯净冰晶自然凝结而成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依旧优雅从容，与卦辞月的慵懒随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卦辞月终于调整好了最舒适的“摊着”的姿势，单手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掌心托着线条优美的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自己的脸颊。
方才的戏谑玩笑之色收敛了大半，紫眸中透出几分锐利，切入了正题：“水哥哥，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呢？”
他稍稍坐直了些，虽然姿态依旧放松，但语气已带上了分析的意味，“曼多拉此番不仅全身而退，还顺走了你们好几位阁主的大量仙力。以她那睚眦必报、野心勃勃的性子，怕是不会满足于此。”
“我总觉得，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灵犀阁本身。”
水清漓平静地回视他，如同深潭般不起波澜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卦辞月的身影，他纠正道，声音清越而肯定：“不是‘你们’，而是‘我们’。卦辞月，别忘了，你亦是灵犀阁的阁主之一。”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了，”卦辞月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仿佛“灵犀阁主”这个身份于他，有时是责任，有时则更像一个可以随时拿来调侃的标签。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探究意味，追问道，“我是说，曼多拉若是蓄谋已久，搞突然袭击，你们……呃，我们，眼下这状态，要怎么应对？总不能次次都指望火燎耶那种家伙临时起意，或者靠我这样偶尔路过的‘闲人’救场吧？太被动了。”
水清漓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晶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叩”声。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声音依旧稳定：“灵犀阁内，尚有其他几位阁主镇守。司仪颜爵虽损耗不小，但根基犹在；生命之母灵公主的花海潮圣殿亦是庇护之所；雷电尊者庞尊与毒娘娘夕绯，虽性情各异，但实力不容小觑……”
他目光落在卦辞月身上，“……还有你，小曦神。曼多拉纵使得了力量，实力大增，但想轻易颠覆灵犀阁千年根基，也非易事。我们，不会让她如此放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源于古老力量和悠久信念的笃定。
卦辞月却“哎”了一声，摇了摇头，紫眸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他并不满足于这种基于“常规”和“过往信誉”的判断。
“这次她敢惹你们，她得到零个教训，反而赚得盆满钵满，下次呢？只会变本加厉，手段更狠。”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深水炸弹，抛出了一个更为尖锐和危险的假设。
“或者说……问题的关键不在外部，而在内部。要是有个灵犀阁的人，暗地里给曼多拉行个方便，当个内应呢？一个……二五仔？叛徒？”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带着千斤重量。
水清漓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极浅的川字。
他几乎是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灵犀阁共同誓言不容置疑的维护：“不可能。灵犀阁历代的阁主，皆以守护世间平衡为己任，这是刻入仙魂的誓言。背叛灵犀阁，即是背叛自身的本源与信念。此等猜测，毫无根据。”
他的拒绝迅速而彻底，仿佛连考虑这个可能性本身，都是对灵犀阁的一种亵渎。
卦辞月看着他如此迅速而坚定的否认，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混杂着些许无奈，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种仿佛早已看透世事无常的深邃。
他放松身体，重新靠回柔软的鲛绡中，紫眸却依旧紧锁着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睛，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却因此更显意味深长。
“我是说，万一呢？水哥哥，世事无绝对，尤其是在足够大的诱惑，或者……某种看似迫不得已的绝境之下。人心，”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轻轻指向水清漓，“可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有时候，背叛并非源于本意，而是源于……别无选择，或者自以为更崇高的理由。”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那泛开的涟漪，在这幽深的水下宫殿里，久久回荡，留下一个沉重而引人深思的问号。
卦辞月那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还在幽蓝的水波中微微荡漾，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坐直了身体，先前那副谈论正事的深沉模样瞬间收起，仿佛刚才那个抛出沉重假设的不是他本人。
他倾身向前，手臂越过两人之间那不算远的距离，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好奇，轻轻抚上了水清漓如玉般冰凉光滑的脸颊。
“嗯，手感真好。”
他捏了捏，品评似的说道，紫眸里漾着得逞的笑意，像偷腥成功的猫。
随即，他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略显轻佻的举动再自然不过，话题也跳跃得毫无逻辑：“好吧好吧，那不说这个了。”
他歪着头，打量着水清漓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变得戏谑起来，“水哥哥，你今天演得真好啊！那虚弱无力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被你妹妹扶着的姿态……啧啧，我看了都快要信了。”
他拖长了调子，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生息秤吸走的那点仙力，对旁人或许是伤筋动骨，可绝不会让咱们的‘二哥’你……虚弱成那副模样吧？”
水清漓对于他前面关于“演戏”的调侃不置可否，冰蓝色的眼眸甚至连眨动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卦辞月触碰过的脸颊位置，仿佛在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无奈。
“卦辞月，你如今是越发的爱动手动脚了。”
卦辞月闻言，非但不收敛，反而眨了眨他那双瑰丽的紫眸，理直气壮地反驳，甚至带着点无辜的狡黠。
“可你们也没阻止我动手动脚不是吗？”他摊摊手，强调道，“而且我这顶多算‘微摸’吧？动了，但摸得不多。”
那神态，仿佛他才是被冤枉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