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新人入宫)
黄道吉日,八位新晋小主正式入宫。一顶顶青帷小轿穿过厚重的宫门,将她们送入了这四方天地的不同角落,也送入了波谲云诡的后宫战场。
碎玉轩果然如皇后所言,偏僻冷清。
甄嬛带着贴身丫鬟流朱、浣碧入住时,只觉庭院深深,古树参天,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之感。她心中凛然,深知自己因容貌已成众矢之的,皇后将她安置于此,看似体贴,实则是将她搁在了风口浪尖之外,却也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放逐与试探。
避宠?她不敢。装病?更是自寻死路。如今唯有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方能在这虎狼之地求得一线生机。她吩咐宫人紧闭门户,非召不得轻易外出,打定了主意要效仿那未破土的竹笋,暂藏锋芒。
而安陵容,则被皇后特意安排住进了离景仁宫不算太远的延禧宫偏殿。
虽非主位,但院落整洁,用品齐全,甚至比一同入住的另一位答应条件还要稍好些。
更重要的是,这与同样引人注目、且家世显赫的沈眉庄、甄嬛隔开了距离,避免了初期便卷入是非中心。
内务府的人看在皇后亲自过问的份上,也不敢过分怠慢。这一切,都让安陵容对那位母仪天下、慈和温柔的皇后娘娘感激涕零。
入宫后的无助与惶恐,似乎都因这小小的庇护而找到了依托。她心中那点靠拢皇后的念头,愈发坚定。
沈眉庄依仗家世与端庄气度,得封贵人,入住咸福宫,倒是一派沉稳大气,只是眼底深处,亦藏着初入宫闱的谨慎与抱负
新人入宫第三日,按规矩需一同至景仁宫拜谢皇后。
华妃年世兰今日到得格外早,穿着一身绯红色绣金牡丹的宫装,珠翠环绕,艳丽逼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气势上将所有新人都压下去。她坐在宜修下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新人们脸上一一扫过,尤其在看到低眉顺眼的甄嬛时,鼻腔里几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宜修依旧是那副雍容宽和的模样,受了新人的大礼,勉励了几句“尽心侍奉”、“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场面话,赏赐也是按份例,不多不少,显得极为公允。
待到众人告退时,年世兰却忽然笑着开口,声音娇脆,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锋芒:“皇后娘娘真是慈心,对各位妹妹都这般关怀。只是臣妾瞧着,几位妹妹初来乍到,怕是许多规矩都不甚明白。尤其是甄答应——”
她目光转向甄嬛,笑容愈发灿烂,却无端让人发冷:“碎玉轩地方偏,伺候的人手若有不周到之处,甄答应可要直言才是,莫要委屈了自己。毕竟……你这张脸,若是受了委屈,怕是皇上和太后娘娘都要心疼的。”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句句带刺,点明甄嬛住所偏僻、暗示她凭脸得宠、更抬出皇上太后来施压。
甄嬛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道:“华妃娘娘言重了,碎玉轩甚好,臣妾不敢有任何委屈。”
宜修淡淡瞥了年世兰一眼,并未阻止,只在她说完后,才温和地接口道:“华妃妹妹提醒得是。碎玉轩是清静些,却也利于修身养性。甄答应若真有短缺,直接回禀内务府便是,本宫已吩咐过他们,一应份例不得短缺。”她四两拨千斤,既肯定了华妃的“关心”,又维持了表面的公平,还将问题推回了内务府。
年世兰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更是不忿,却又挑不出错处,只得悻悻住了口。
又过了两日,安陵容思前想后,终于鼓足勇气,带着亲手绣的一个精美香囊,来到景仁宫求见皇后,美其名曰“谢恩”。
宜修在偏殿见了她。
安陵容跪在地上,将香囊高举过头,声音微颤却满是真诚:“臣妾入宫以来,得蒙娘娘多方照拂,恩同再造。臣妾无以为报,唯有亲手绣了这香囊,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材,愿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臣妾人微言轻,日后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但凭娘娘驱使!”
她的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恰恰符合她怯懦又急于抓住依靠的心态。
宜修示意剪秋接过香囊,亲自起身,将安陵容扶起,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快起来。你有这份心,本宫很是欣慰。在这宫里,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便是最好的报答。”她并未明确接受“效劳”,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再次强调了“安分”,仿佛一切只是上位者对弱者的寻常关怀。
然而,她亲自扶起安陵容的动作,以及那句“很是欣慰”,听在安陵容耳中,已是天大的认可和暗示。
安陵容激动得眼圈又红了,连连保证:“臣妾一定谨记娘娘教诲!一定安分守己!”
送走千恩万谢的安陵容,剪秋看着那做工精巧的香囊,低声道:“娘娘,这安答应……”
宜修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淡淡道:“手艺倒是不错,心思也细。是个可用的。”
只是这“用”法,还需仔细斟酌。一把过于急切的小刀,用得好能伤人,用不好,也易割伤自己。
又逢请安日。结束后,妃嫔们三三两两散去。
年世兰心中憋闷,懒得与人应酬,便独自带着颂芝往御花园僻静处散步,想透透气。
谁知刚绕过一座假山,便瞧见不远处,皇后宜修正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枝头初绽的几朵梅花。而她的身旁,竟跟着那个怯生生的安陵容!
安陵容微微落后半步,正低声说着什么,神态恭敬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宜修侧耳听着,偶尔颔首,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阳光透过梅枝洒下,将那画面衬得竟有几分……融洽?
年世兰的脚步猛地顿住,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
皇后竟然私下里接见安陵容?还对她笑得那般……温和?
一股酸涩夹杂着愤怒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凭什么?那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胆色没胆色的安陵容,凭什么能得到皇后的青眼?就因为她够可怜?够听话?
那自己呢?自己为她担惊受怕,为她收敛锋芒,甚至……甚至开始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又算什么?!
她忽然想起皇后赏给安陵容的那串蜜蜡手串,想起皇后对甄嬛那瞬间的“怀念”,再对比皇后对自己时而敲打时而安抚的态度……
一种被轻视、被玩弄、被置于他人之后的委屈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她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去。
她却不知,在她转身的刹那,梅树下的宜修,眼角的余光似无意地扫过她方才站立的方向,唇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了然,与一丝冰冷的愉悦。
鱼儿,又一次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