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溪水,看似平静地向前流淌,水面下却自有其涌动的暗流。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在沈若曦和司羽凡之间,悄然形成。
每天下午四点半,城南区那家幼儿园门口,总会准时出现一个身影。司羽凡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有时身上还带着刚从工地沾染的粉尘气息。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想要靠近,试图搭话,甚至引起冲突。
他学会了保持距离。
他总是站在街对面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下,或者斜倚在更远处一个报亭的转角。位置不算隐蔽,却能确保一个安全的、不会让沈若曦感到被侵犯的空间。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幼儿园那扇彩色的大门上。
当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如同欢快的小鸟般涌出时,他的脊背会不自觉地挺直一些。他会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个穿着红色小棉袄、蹦蹦跳跳的熟悉身影,以及走在女儿身边,气质沉静温婉的沈若曦。
他看着沈若曦弯腰替女儿整理书包带子,看着女儿仰起小脸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看着她们母女俩手牵着手,朝着和平小区的方向走去。
整个过程,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一个尽职的哨兵。他不会上前,不会出声,只是默默地、远远地跟着,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确保那两道身影安全地消失在小区门口,才会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完成了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项使命。
偶尔,沈若曦会察觉到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她或许会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那个站在远处、与周围接孩子的家长格格不入的身影。但她从不停留,从不回应,只是握着女儿的手,步伐平稳地继续前行。
然而,这种持续的、保持距离的守护,本身就在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信息。它不再是纠缠,而是一种笨拙的、固执的坚持。
与此同时,另一个变化也在悄然发生。每个月刚到月中,沈若曦的手机短信提示音便会准时响起,银行账户里会多出三千元,有时甚至会多出几百块,附言简洁地写着“念曦抚养费”。
他不再拖欠,甚至开始提前支付。这笔曾经需要她提醒、甚至催讨的钱,如今成了他最准时、最不愿懈怠的“债务”。这按时到达的款项,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在证明着他正在努力履行一个父亲最基本的责任,试图重建那早已崩塌的信任基石。
这一切,沈若曦都看在眼里。
她的生活,也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中,沿着自己既定的轨道稳步前行。两家“若曦女装”的生意都已步入正轨,惠民市场的老店客源稳定,星光商场的新店口碑渐起,带来了颇为可观的收入。她请了得力的店长和店员,自己终于可以从繁琐的日常事务中稍微解脱出来,拥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她大部分都给了女儿。陪她去公园喂鸽子,带她去儿童乐园坐旋转木马,晚上窝在沙发里一起读绘本,听女儿用稚嫩的语言描述她小小的世界。女儿脸上越来越多无忧无虑的笑容,是她最大的慰藉和成就。
偶尔,她也会和王莉一起喝个下午茶,两个女人聊聊生意,聊聊时尚,吐槽一下难缠的顾客,笑声轻松而畅快。王莉依旧时不时给她敲边鼓:“若曦,现在咱们有钱有事业,男人啊,尤其是犯过错的,可得看清楚了再说,千万别轻易心软!”
她也会和周东林见面,多数是带着念曦一起去他的菜馆吃饭。周东林依旧是那个温和可靠的发小,会给她留安静的包间,会特意做几道她和念曦爱吃的菜。但他看她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清澈,界限分明,是真正朋友间的关怀。他不再提及任何超出友谊的话题,只是细心而周到地照顾着她们,如同家人。
生活似乎从未如此充实、平静而又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于司羽凡那边持续不断传递过来的、试图修复的讯号——那雷打不动的遥远守护,那准时到账的抚养费,甚至之前那带着伤痕的默默帮助——沈若曦选择了一种近乎冷静的观察。
她不再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对他的任何举动都报以激烈的排斥和冰冷的回击。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似乎因为那一个个微小的、持续的举动,而不再那么坚不可摧,表面甚至出现了些许消融的痕迹。
但她也没有向前迈出任何一步。
不拒绝他远远的守护,因为这似乎能让女儿感到一丝隐性的安全,也因为她阻止不了,只要他不靠近,她便懒得浪费心力去驱赶。
不接受他任何超出抚养费范围的好意,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物质上的。她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只维持着因为女儿而不得不存在的最低限度的联系。
她将他置于一个被观察的位置上,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审视着实验对象的变化。她在看,看他这所谓的“转变”能持续多久,是真心悔悟,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算计,或者仅仅是一时冲动下的表演。
她的心,不再是最初那样被愤怒和失望填满的坚硬冰块,也并非开始回暖软化。它处在一种中间的、过渡的状态,如同解冻前夕的河面,冰层仍在,但其下已有活水涌动,只是表面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是一种新的平衡,脆弱,微妙,如同走在细细的钢丝上。一端是过往伤痛铸就的警惕与理性,另一端是当下细微变化带来的审慎与观望。
谁也不知道,这平衡会维持多久,最终又会导向何方。但至少在此刻,它提供了一种奇异的稳定,让两个曾经紧密相连又激烈撕扯的灵魂,得以在一种非对抗的状态下,各自喘息,各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