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峡内,死寂无声。
风停了,云滞了,连光线似乎都被那三柄贯穿天地的巨剑吸走,投下大片沉重的阴影。
凌万虚的话音,如同最后一块落定的棋子,将整盘棋的杀机彻底锁定。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判,仿佛他不是在与同阶修士对话,而是在对一群待宰的牲畜,施舍最后的怜悯。
“留你们一个全尸。”
这几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分量,因为它背后,是足以将之化为现实的、绝对的力量。
队伍后方,恐慌在无声地蔓延。一些年轻的修士,在这股近乎天威的压迫下,道心已经开始崩溃,脸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他们甚至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只想跪地求饶。
顾盼死死盯着前方的凌万虚。
丹田深处,那张往日里贪婪而霸道的“嘴”,此刻正蜷缩成一团,传递出一种最原始的颤栗。天道镇灵剑阵,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精准地锁住了她的本源之力。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吞噬灵根之间的联系,被一层厚重而坚韧的壁垒隔断了,无论她如何催动,那股吞噬天地的力量都沉寂如死水。
这是她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无力。金手指被封,引以为傲的最大依仗,在真正的天道规则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她体内的灵力,在经脉中运转的速度,慢了不止五成,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次周天循环,都艰涩无比。
但,也仅此而已了。
恐惧?当然有。但十几年来在泥沼中挣扎求生的经历,早已将她的神经淬炼得比玄铁还要坚韧。当恐惧达到极致时,剩下的,便是被逼入绝境后,那股焚尽一切的疯狂。
她的目光,越过凌万虚淡漠的脸,望向他身后那片灰蒙蒙的峡谷出口。
路,只有一条。
“动手!”
一声清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不是顾盼,而是顾云曦。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她已化作一道流光,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青翠欲滴的长剑,剑身之上,生命气息流转,一剑刺出,万千藤蔓虚影随之而生,如同一条条苏醒的青龙,直扑凌万虚面门。
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几乎在同一时刻,夜渊动了。他没有冲向凌万虚,而是身形一晃,鬼魅般出现在那名被重创的魔君身旁,单手按在他的后心,一股精纯的魔气渡入其体内。
“吼!”
魔君得到这股助力,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原本萎靡的气息再次暴涨。他擦去嘴角的魔血,双目赤红,不退反进,抡起一双比沙包还大的拳头,拳风之上,魔焰滔天,狠狠地砸向凌万虚的左侧。他打不了凌万虚本人,难道还砸不碎这破阵的基石?
另一边,白月素手轻扬,九条狐尾在她身后舒展开来,每一条尾巴的末梢,都亮起一朵幽蓝色的莲花。九朵莲花缓缓旋转,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却让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微妙的扭曲。空气中,仿佛响起了无数呢喃的呓语,锁龙峡的景象在众人眼中开始变得虚幻,似乎有千万个凌万虚同时出现,又在瞬间同时破灭。
她没有攻击,而是用自己最擅长的幻术,干扰着整个“天道镇灵剑阵”的运转,试图为众人创造一丝喘息之机。
狐帝则身形飘然后退,立于整个队伍的最后方。他苍老的双手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身后九尾光芒大放,形成一个巨大的青色光罩,将那些修为较低的修士牢牢护住,替他们分担着来自剑阵的恐怖威压。
一时间,剑气、魔焰、幻光、妖力,在这片被禁锢的空间内,同时爆发!
面对这来自三界顶尖强者的联手一击,凌万虚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
对着顾云曦刺来的万千藤影,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前轻轻一点。
“枯。”
一个字。
那漫天声势浩大的青色藤蔓,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在空中寸寸断裂,化作齑粉,消散无踪。顾云曦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身形倒飞而出,手中的青翠长剑发出一声哀鸣,光芒黯淡。
接着,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随意地向左侧一挥袖袍。
“灭。”
又是一个字。
魔君那足以轰碎山峦的魔焰重拳,在距离峡谷绝壁还有三尺之遥时,拳风上的火焰,便如同被一盆水浇灭的炭火,悄然熄灭。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反震而回,魔君那魁梧的身躯第二次被轰飞,这一次,他连站都站不稳,重重地砸在后方的光罩之上,大口吐血,气息衰败到了极点。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向白月。
那双漠然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不是欣赏,而是像看到了什么污浊之物般的厌恶。
“幻术?雕虫小计。”
他没有说出第三个字。
但悬于天际的那柄金色巨剑,剑尖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金光。金光一闪,白月身后的九朵幽蓝莲花,瞬间凋零。
“噗!”
白月如遭重创,面纱之下,一道血线顺着嘴角滑落,身后的九条狐尾也无力地垂下,眼神中的光彩黯淡了许多。她的幻术,在对方那纯粹到极致的“天道”意志面前,连干扰片刻都做不到,便被强行破去。
仅仅三次呼吸。
顾云曦、魔君、白月,三位元婴强者,联手一击,便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尽数击溃。
这就是元婴五层,这就是人界第一人。
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每个人的心脏。
“看到了吗?”凌万虚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却又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在本座构建的‘规则’之内,你们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规则?”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顾盼。
她从被母亲护在身后的位置,一步步走出,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直面着凌万虚。
在所有人都被那股力量震慑得心神失守时,她反而从那种被压制的无力感中,找到了一个支点。
吞噬灵根被压制,不代表她顾盼就只是一个废人。
“你的规则,是建立在这座剑阵之上。”顾盼的目光,扫过两侧绝壁和头顶天空的三柄巨G,“阵法,终究是死物。只要是阵,就必有阵眼,有能量流转的节点。”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点亮了一星微弱的火苗。
凌玄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仿佛被当头棒喝。他猛地抬头,双目之中,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开始疯狂推演,死死地盯着那三柄巨剑的能量流向。
“哈哈哈……说得对!”夜渊一声长笑,他没有理会受伤的魔君,因为他知道,此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他一步踏出,手中凭空出现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枪身之上,魔纹遍布,一股与此地“天道”气息截然相反的、混乱而霸道的魔威,冲天而起。
“你的‘天道’,管不到我魔域的‘深渊’!”
夜渊的身影,化作一道漆黑的闪电,没有攻向凌万虚,而是直刺苍穹,目标,正是那柄悬于天际的中央主剑!
凌万虚的眉头,第一次,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夜渊的魔气,确实不完全受这剑阵的压制。
“不自量力。”
他冷哼一声,心念一动,下方峡谷两侧的两柄巨-剑,同时分化出数百道稍小一些的金色剑气,如同一片金色的暴雨,从左右两个方向,攒射向半空中的夜渊。
与此同时,顾盼动了。
她没有灵力,但她还有肉身。她没有吞噬能力,但她还有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战斗本能。
她脚下猛地一踏,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她出现在一名刚刚从洞府中走出,准备加入围攻的凌霄宗元婴长老身后。这名长老只有元婴一层,所有的心神都被前方的惊天大战所吸引,根本没料到会有人能在这等威压下,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
顾盼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漆黑的匕首,那是从某个倒霉的魔族修士储物戒指里得来的战利品,淬有剧毒。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灵力的波动,只有最简单、最有效的一记背刺。
“嗤!”
匕首毫无阻碍地没入那名长老的后心。
那名长老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胸而出的黑色刀尖,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他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被剑阵压制住的修士,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
顾盼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甚至不等对方的元婴出窍,脚下再次发力,借着对方的身体,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凌霄宗修士飘去。
她杀不了凌万虚。
但她可以,先把他带来的走狗,一个个,清理干净!
“你在找死!”
凌万虚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被一群蝼蚁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甚至还被当着面,宰了他的一名手下。这对他而言,是比战败更难以忍受的羞辱。
他放弃了对夜渊的压制,那双漠然的眼眸,第一次,牢牢地锁定了顾盼。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座太古神山,轰然降临在顾盼身上。
“噗!”
顾盼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滞,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方坠落。
凌万虚缓缓抬起手,对着坠落中的顾盼,虚虚一握。
“在本座面前,你连做蝼蚁的资格,都没有。”
“凝。”
随着他话音落下,顾盼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化作一个无形的、由最纯粹的天道之力构成的金色牢笼,开始疯狂地向内挤压。
空间,在寸寸崩裂。
顾盼感觉自己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这股力量碾成肉泥。
“盼儿!”
顾云曦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自身伤势,疯狂地向女儿冲去。
然而,一道金色的剑光,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死死拦住。
就在那金色牢笼即将彻底合拢,将顾盼碾成虚无的刹那。
一道温暖的光芒,忽然从顾盼的怀中,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