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海公公一锤定音,帐内再无异议。
一场暗流汹涌的战前会议,就此落幕。
霍经天第一时间走近秦明,重重拍上他的肩,眼中藏不住激赏,亦掺着几分担忧:
“好小子!有种!只是此行凶险万分,你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
话音落,他转向秦明,声音传遍帐内:
“我广陵郡带来的五十精锐,皆是百战余生的好手,任凭秦副使挑选!但凡有半分推诿,军法从事!”
这是明着给秦明撑腰,更是向帐内众人宣告广陵郡的立场。
秦明手持海公公亲赐、象征钦差权柄的玄铁令箭,心湖一片沉静。
他向霍经天郑重一揖,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广陵郡营地。
……
广陵营地中,五十名校尉早已列队整齐,鸦雀无声。
他们虽未入内帐,却也感知到帐中那几股冲天而起又骤然收敛的恐怖气势,深知高层间定是有过一场激烈交锋。
此刻见秦明持令箭、面色沉凝而来,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远处营帐角落,几道身影探头探脑。
正是雷动、林渊等其他郡的副使。
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瞧瞧这位靠验尸上位的秦副使,究竟有几分威信,能否压得住广陵这群骄兵悍将。
秦明立在队前,目光缓缓扫过每张坚毅年轻的脸,没有半句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他只将玄铁令箭高高举起,语调平静:
“奉钦差大人之命,组建‘破晓’斥候队,先行探查幽王鬼陵。”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锐利如刀:“此行,九死一生。”
“自愿报名。”
短短八字,无半句虚言,将此行的凶险与残酷赤裸裸摆在众人面前。
雷动嘴角勾起冷笑,抱臂而立,等着看秦明难堪。
在他看来,这话一出,五十人里能有十个站出来,已是霍经天治军有方。
可下一幕,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长达三息的死寂之后——
唰!
五十名校尉无一人后退,无一人迟疑,竟齐刷刷向前踏出一步!
那一步落下,金石之声铿然,整片营地都为之震颤。
“愿随大人,赴死!”
五十道声线汇成撼天洪流,嘶吼而出,直震云霄!
吼声里没有半分惧意,只有纯粹的信任与悍不畏死的决绝。
为何?
因他们中有人曾在安平镇亲眼见得,这位大人于尸山血海中为枉死者追凶,还一方安宁;
有人曾在洛水之畔亲身经历,这位大人于万军之前逆流而上,挽狂澜于既倒;
更因他们都清楚,眼前这位大人,是整个广陵郡唯一一个,会记得他们每一个名字。
会在他们战死后,亲自将抚恤金送到家人手中的上官。
士为知己者死!
这份发自肺腑的拥戴与忠诚,是雷动这种靠家世与丹药堆砌的天之骄子,永远无法理解的。
他脸上的讥讽僵住,转为震惊,最终沉作难掩的嫉妒与阴鸷。
秦明望着眼前一张张赤诚面容,只觉肩上担子愈发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激荡,目光在五十张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队列最前的五人身上:
“赵铁牛、孙猴子、李三、王五、陈二狗,你们五个出列!”
被点到名的五人猛地挺胸,大步踏出,动作干脆利落。
这五人并非修为最高、战力最强,却是身法最灵、追踪经验最丰的老斥候。
个个都能在大荒中独自潜伏七日七夜,还能活着归来的狠角色。
“其余人,原地待命!”
秦明下令后转身便走,队列中却有未被选中的校尉高声喊道:
“大人!我等亦愿往!”
“是!我等不怕死!”
“求大人带上我等!”
呼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昂。
秦明脚步一顿,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沉稳有力的话:“养精蓄锐,等我回来。”
“到时候,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
秦明刚点齐人手,正欲往主帐复命,一道白衣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营帐前。
来人背负古剑,气质卓然,正是神都天骄慕容熙。
“秦副使。”
慕容熙开门见山,眼神锐如剑锋,“你的斥候队,算我一个。”
秦明眉梢微挑,稍感意外。
慕容熙淡淡道:“我对那‘规则’颇有兴趣,想亲眼见识一番。”
这理由看似任性,秦明却从他眼中读出剑客独有的纯粹探求欲。
他深知此人实力远胜自己,有他加入,此行安全系数无疑大增。
“求之不得。”秦明欣然应允。
二人话音未落,一道淡青色身影如蝶翩至,正是那自称“阿影”的神秘少女。
她未理会秦明,径直走到慕容熙面前,递过一面巴掌大的白玉护心镜,声线轻柔:
“熙哥哥,此物可护你神魂一次,务必小心。”
慕容熙接过护心镜,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一丝柔和,点头后郑重贴身收好。
……
一炷香后,队伍集结完毕。
秦明、慕容熙,外加五名精挑的广陵校尉,再加上卫峥依海公公之命带来、五名熟稔黑山郡地形的幽州本地向导,十三人的精锐小队正式成型。
在霍经天的期许、雷千绝的冷哼,以及众千户复杂的目光中。
十三骑卷起漫天烟尘,如离弦之箭冲出戒备森严的镇北关,朝着鬼陵所在的幽都城疾驰而去。
从镇北关到幽都城,快马加鞭亦需一日路程,这段旅途成了窥探人物关系的绝佳窗口。
卫峥一路上对秦明表现得异常热络,策马并行时不停介绍幽州风土,活脱脱一副完美盟友模样:
“秦副使你瞧,那便是黑山山脉,山石富含黑铁矿故而得名。此地民风彪悍,寻常山匪草寇,根本不敢在此作祟。”
秦明点头,随口问道:“卫副使可知,无生教是何时开始在附近活动的?”
卫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慨与无奈:
“说来惭愧,此教行事诡秘,我等镇魔司察觉时已是半年前。”
“他们专挑偏远困苦的山民下手,宣扬‘魂归真空’的歪理,待到我们派人清剿,往往已是人去村空。”
“哦?”秦明状似无意追问,“人去村空?是村民自愿跟随,还是被强行掳掠?可有目击者?”
卫峥叹气摇头:“诡异便在此处。失踪村落里,找不到半点打斗痕迹,财物也分毫未动,仿佛一夜之间凭空蒸发。若非后来发现那处祭坛,我们甚至无法将此事与无生教联系起来。”
这番话滴水不漏,将一切归咎于邪教诡术,完美掩盖了幽州镇魔司前期侦查的失职。
队伍另一侧,慕容熙始终沉默,只偶尔擦拭背上古朴长剑。
就在秦明与卫峥交谈间隙,他忽然开口,声线清冷如剑鸣:
“秦副使,你对那‘剥离魂魄’的规则,有何看法?”
秦明迎上他的探寻目光,沉吟片刻缓缓道:
“万物皆有其理,规则亦然。既是‘剥离’,便说明魂魄与肉身间,存在可被外力斩断的‘联系’。”
“我们要做的,或许不是硬抗,而是找到这‘联系’,将其加固。”
慕容熙闻言,眼中闪过异彩,若有所思点头,随即再度陷入沉默。
秦明与卫峥交谈时,不动声色试探他对无生教与鬼陵的了解。
却发现对方回答虽详尽,却总带着照本宣科的刻意,仿佛早已将一套完美说辞背得滚瓜烂熟。
这份完美,本身便是最大的破绽。
一路无话。
当夕阳余晖将戈壁染成凄艳血红时,一座破败村庄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村口歪斜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字——【王家村】。
卫峥勒住马缰,指着死寂的村庄沉声道:
“诸位,此地村民一月前一夜失踪,疑似加入了无生教。”
秦明未语,只打了个手势,身后五名广陵校尉立刻散开,呈战斗队形小心翼翼摸向村内。
村中果然空无一人,只剩破旧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散落的生活用具,无声诉说着主人离去的仓促。
可当众人行至村深处,一股阴冷怨念骤然袭来。
每家每户的墙上,都用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画着个诡异的扭曲符文,形似“无”字。
那些符文仿佛有了生命,在夕阳最后一缕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淡淡怨气。
“这是无生教的标记。”卫峥解释道。
就在此时。
队伍最前的慕容熙突然驻足,目光死死锁定在村中央那座破败神龛上。
神龛中感受不到半分神圣气息,反透着令人作呕的邪气。
“锵!”
清越剑鸣乍起。
慕容熙未拔剑,仅并指一划,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出,瞬间将石砌神龛斩得四分五裂!
碎石飞溅中,神龛供奉之物终于露出狰狞真容。
那不是任何熟知的神佛,而是一尊由无数森白枯骨拼凑的无生老母邪像!
邪像造型诡异,三头六臂,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望之遍体生寒。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
邪像双眼之中,竟镶嵌着两块与鬼陵入口魂石材质一模一样的黯淡黑石!
线索再一次以过于明显的方式,指向了无生教。
卫峥与手下向导见状,无不倒吸凉气,脸上满是惊骇与愤怒交织的神色。
可秦明望着那尊邪像,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知道,这出戏的导演已快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