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顿时一凛,迅速挺直了背脊,低头垂手。
小衿衿睡得格外沉,小脸粉嘟嘟的。
她翻了个身,依旧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小手还抱着软乎乎的被角。
黎建隳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良久,他才开口。
“黎卿辰去见过阿奶?”
佣人依旧低着头,语调平稳。
“嗯。老夫人刚让人传话,说二姨奶奶的事,点到为止,别再揪着不放。”
这话表面是劝和,实则暗含警告。
别再查了,。
查,就是忤逆长辈,就是破坏家规。
黎建隳冷笑一声。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站在那儿。
老夫人这话,听着是息事宁人,是为了保全家族颜面。
可黎建隳心里清楚,那不过是掩耳盗铃。
他们怕的,不是丑闻外扬,而是真相大白。
而他……从来就不是个懂得“算了”的人。
他转身推门进屋。
走到床边,他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小衿衿的小脸。
“醒醒,小懒虫。”
小衿衿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眼。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
她小嘴一嘟,打了个软乎乎的哈欠,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三哥哥……”
黎建隳盯着她,眼神却没那么柔软。
他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
“你真能跟鸟说话?”
他想起几天前那场所谓的“闹鬼”闹剧。
满院的乌鸦突然扑腾着飞走。
还有那天在主院,他亲眼看见她站在廊下,小小的身影扬起手。
紧接着,一群老鹰从天而降。
吓得满院子的野鸟四散而逃。
那一幕,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幻觉,不是巧合,而是她……真的做到了。
他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这丫头,真有这本事。
小衿衿盯着他,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
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嗯,能呀。”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
黎建隳心里咯噔一下。
他原本只是试探着问一句,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他感觉像发现了新大陆,心跳都不由加快了几分。
他感觉浑身都热乎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那你能让鸟儿帮你干活不?就像……叫它们飞去拿东西,或者传个话?”
小衿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她平时就是蹲在院子里,拿着碎面包屑喂鸟。
“我不晓得……但我可以问问它们。”
“那我们试试!”
黎建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却又赶紧克制住。
小衿衿听完,抿了抿嘴,点了点头,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窗边。
她踮起脚尖,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喊:“小白!小黄!来咯。”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小麻雀嗖地飞起。
紧接着,一只白鸽也从屋顶腾空而起。
它们一前一后,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了窗台上,小脑袋一歪一歪地打量着小衿衿。
“咋啦,衿衿?”
小麻雀用爪子挠了挠羽毛,歪着头问。
“你们能帮我去把那些野鸟找回来吗?就是……最近飞走的那些,它们迷路了,吃不饱,睡不好。”
小麻雀一听,立刻一拍翅膀,蹦到旁边的电线上,尾巴高高翘起。
“不行!它们回来又偷吃花,还霸占咱们的窝!上次它们把我的窝垫子都拆了,拿去铺自己的巢!”
“不是啦,”小衿衿赶紧解释,双手摆了摆,眼睛亮亮的,“阿奶院里的花不能碰,一朵都不能动。别的地方,花多得是,随便它们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等它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嘛!而且,外面天凉了,它们要是找不到吃的,会冻着的。”
小鸽子站在窗台边,安静地听着。
它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翅膀收拢,低头沉思了几秒。
“那……我们试试。
不过可不保证它们听劝。”
“我在这儿等你们好消息哟!”
……
黎卿辰虽然把黎建隳种的花全拔了。
连根带土掀了个干净,还撒了石灰消毒。
但花粉是看不见的小东西,早已随风飘散。
就算门窗紧闭。
阳光照进来时,仍能看到细小的微尘在光柱里飞舞。
这些花粉想要彻底散干净,怎么也得等上两天。
吕洁芳出院那天,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脸上戴着两层口罩,一层医用,一层防护。
鼻子和嘴都被严严实实盖住。
脖子上缠了三圈羊毛围巾,毛茸茸地堆在肩头。
头发更是被一顶连耳棉帽整个包进去,一缕都没露出来。
黎卿辰迎上来,满脸堆笑。
“阿奶,您别担心!我刚买了三盆名贵的兰花,赔给老夫人了。香气清雅,还不招虫。黎建隳要是再敢过来种那些野花野草,我就直接告到老爷那儿,让他赔个底儿掉,哭都来不及!”
吕洁芳听了这话,紧绷的眉头终于松了一点。
她点了点头,慢慢挪进屋,关上门,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窗户是否锁好。
确定四周密不透风,她才小心翼翼地躺上床。
可到了傍晚,天色渐暗。
院子里却开始不对劲了。
起初是几声鸟鸣,随后,黑压压的一片鸟影在院墙上空盘旋。
原来那群野鸟,被小衿衿的话打动,跟着小白和小黄的指引,去了城外一片荒废的花园。
它们吃得肚皮溜圆,羽毛沾满了花籽和花粉。
归巢途中,飞过吕洁芳的院子,顺风一吹,身上那些细碎的花尘就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更糟的是,它们拉的屎里,还混着未消化的种子。
一粒粒,藏在黏糊糊的鸟粪里,掉在花坛、砖缝、墙角,甚至阳台角落。
佣人们急急忙忙拿起扫帚想去清理。
扫?
扫不净。
刚扫完,风一吹,新的花尘又落下来。
冲?
冲不完。
水管刚一开,水珠反而把种子冲得更深,钻进泥土缝隙。
谁也想不到,这些不起眼的小颗粒,只要等到哪天下场雨,吸收了水分,就会悄悄钻进土里,发芽、抽茎、破土而出。
到时候,一株、两株、十株……
整片院子,怕不是要开成一片花海。
到那时,吕洁芳的院子,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满地野花疯长,藤蔓攀墙,蝴蝶乱舞。
再也回不到当初整洁有序的模样。
那些鸟儿只在天上转了几圈,翅膀扑腾的声音由近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