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别吵醒老三和衿衿,去叫人来,把花都搬进院里。”
她话音刚落,王妈便小跑着去了侧院。
不一会儿,十来个仆人纷纷从各处赶来。
刘妈也赶来了,手里还拿着记花名的本子,边记边指挥。
“这盆墨兰放东厢前,那盆山茶靠南墙,别挡了阳光!”
话一出口,王妈和刘妈立马动起来。
十几个人进出忙碌,两辆车里五十多盆花,连座椅缝隙都塞满了,满院香气扑鼻。
花泥的泥土味、茉莉的清香、栀子的甜香混在一起。
连屋檐下的燕子都停住了鸣叫,探头往下望。
老夫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暖又踏实。
“哎哟,你们可轻着点!姐姐的花可金贵着呢,比你们这些下人的命值钱多了,碰坏一盆,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朱金凤见没人搭理她,气得脸色发青,索性提高了嗓门。
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嚷嚷起来,声音尖利。
朱金凤心里憋火。
老夫人掌着家里的钱,花钱像流水。
她看着就来气,借机酸几句,想挑拨人缘。
每个月府里的用度都由老夫人一手掌控。
连她想给女儿添件新衣裳都要写单子报上去。
可老夫人一买花,动辄几百块银元,眼皮都不眨一下。
凭什么?
老夫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朱金凤。
“不就是几盆花,你也好意思张口闭口‘倾家荡产’?好歹是黎家的姨太太,说话能不能有点分寸?显得你多寒酸似的。”
她顿了顿,眼神冷了几分。
“要真觉得委屈,去账房领你的份例,别在这儿装大度。”
这话一出,朱金凤的脸“唰”地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而院子里的仆人们,虽低头忙碌,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此刻,谁还去听她那几句酸话?
只管低头搬花,谁也不愿惹这位正经主母不快。
“我只是心疼孩子们赚钱不易,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小气穷酸?姐姐这些年花销大手大脚,自然不把这些当回事。”
朱金凤也不服软,声音微微发颤。
她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可她再嘴硬,在这府里打拼了半辈子的老夫人眼里,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轻轻一扫,便看透了她内心的焦灼。
老夫人只是笑笑,没再接话。
她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
“洁芳,你心疼孩子没错,他们本事小,给不了你撑腰的底气。可我儿子不一样,能让我脸上有光。买几盆花算什么?还穷不垮他们。”
老夫人语气平缓,放下茶盏。
朱金凤脸色发青,嘴唇微微抖动。
她猛地转身,衣袖带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朝着院门外走去。
黎老夫人盯着她背影,心口一凉。
那熟悉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
“有脾气不会往外使,光在自己家耍威风,算什么能耐?”
老夫人低声喃喃,像是在责备朱金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佣人把花都搬到了院里。
一个个瓷盆整齐排列,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黎老夫人看小衿衿还在睡,就没叫她。
只把呼呼大睡的黎建隳拽起来,抱回屋里接着睡。
那孩子迷迷糊糊地哼唧两声,小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又沉沉睡去。
她一边指挥人把旧花挪开,一边腾出空地,准备专门给那些贵花留位置。
老仆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盆盆普通的茉莉、海棠搬去偏院。
老夫人亲自监督,时不时伸手扶正一株歪斜的花枝。
以后,她要亲手伺候。
每天清晨浇水,午后松土,黄昏时剪去枯叶,亲自记录每一种花的生长变化。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炫耀,而是一种姿态。
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儿子,值得最好的东西。
……
朱金凤一回院,就骂起儿女。
“没出息的东西,一辈子都让我在千雪面前抬不起头。”
她一掌拍在桌上,茶杯震得跳了起来,水洒了一桌。
这时,二房孙雪莉过来请安。
刚好听见,眼神一转,装作没事人似的进门。
她脚步轻缓,脸上堆着笑意。
“妈,您怎么了?脸这么难看?”
她走近几步,语气关切,眼神却偷偷打量着朱金凤的表情。
朱金凤正憋着火,见她送上门,立刻黑了脸。
“还能为啥?我天天为阿正和孩子们操碎心。你呢?吃香的喝辣的,就知道睡!”
她越说越气,声音拔高,手指几乎戳到孙雪莉鼻尖。
“你看看你自己,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家务不管,孩子不教,老爷面前更是从不见你露脸!”
孙雪莉被呛得说不出话。
她心知肚明。
准是大婆婆那儿受了气,回来拿她撒火。
可这话不能说破,更不能顶嘴。
否则今晚又要闹得全家不宁。
她喉咙一哽,眼眶立马红了。
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青砖地上。
“妈,我不争气,我知道。可您也不能全怪我啊。”
“您要是真有能耐,在老爷面前替我们说句话,阿正至于现在还守着个小公司?天天跑东跑西,连个正经职位都捞不着,别人怎么看我们二房?老爷明明最爱姑娘,连大哥五房从内地带来的野丫头,他都当宝搂着,也不肯多看我阿舒一眼!”
朱金凤气得直喘。
刚想开骂,黎墨舒就冲了进来。
那扇雕花木门“砰”地一声被猛地推开。
黎墨舒一头冲进来,发丝凌乱,脸颊泛红。
她站定在朱金凤面前,胸口剧烈起伏。
“奶奶!我听说大奶奶带那野丫头去花市,买了一堆名贵花!她凭啥这么得宠?”
十六岁的黎墨舒,本该懂事了。
可孙雪莉对她一味溺爱,要什么给什么,从不拒绝。
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任性骄纵的脾气。
别人要努力争取的东西,她轻轻一撒娇就能到手。
别人要小心翼翼讨好的长辈,她只需撒个娇便能换来满屋子的笑脸。
她的世界里,没有“忍让”二字,更不懂什么叫“分寸”。
黎老夫人的亲孙子压她一头,她认了。
可一个从内地来的野丫头,也配踩到她头上?
那位黎家大房的嫡孙,身份尊贵,又是男丁。
她心里虽然不服,却也知道家族规矩森严。
可那衿衿连正式的族谱都没录进去,竟然也能在黎家风风光光地被请进正厅,甚至还能让大奶奶亲自陪着去买花?
这让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些花……是给那丫头买的?”
朱金凤这才懂了。
她原本还一头雾水,不明白孙雪莉为何突然发难。
可听了黎墨舒的话,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