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象那种拥挤与喧闹,他便觉得难以忍受。
老夫人见他脸色纠结,干脆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径直走过去,弯腰一把将衿衿抱了起来。
小姑娘已经迷迷糊糊,小手本能地搂住奶奶的脖子。
老夫人轻快地走回软塌,轻轻一放,还特意拍了拍塌沿。
“哎呦,真舒服——是不是呀,小宝贝?”
衿衿半梦半醒,眼皮沉重,却还是努力眨了眨,含糊地点头:“嗯嗯……跟阿奶睡觉觉,才能长高高……”
黎建隳:……
屋子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只有几道轻轻的呼吸声,一深一浅。
他终究还是抬脚,一步一步走进去了。
软塌上,黎老夫人躺在最里头,靠着引枕,手里还捏着块帕子。
小衿衿乖乖地蜷在中间,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绸被,穿着小熊图案的睡衣,一只小腿无意识地搭在奶奶的腿上。
老夫人嘴上说得刻薄,冷着脸不让他靠近,可仔细一看。
那软塌的边缘,紧挨着衿衿的那一侧,确实空出了一块地方。
不大,只勉强够一个成年人躺下,枕头也悄悄多放了一个,还拍得松松软软的。
但,足够他躺下了。
他一直以为,黎家孩子多,光他爸这一脉就有六个。
从小到大,家里的孩子来来往往。
院子里总是闹哄哄的。
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些被长辈们围在中间的哥哥弟弟。
听着他们被夸“聪明”“懂事”,心里便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长辈们眼中心里,只有大哥是宝。
其余的,不过是添头。
大哥一说话,全家人侧耳倾听。
大哥一皱眉,立刻有人端茶倒水。
而他呢?
即使站得再近,也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帘子。
再加上七年失眠,他习惯了安静,也不愿跟人凑堆。
亲情对他来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每个夜晚,他独自躺在床上,盯着房梁上的木纹,数着呼吸,听着窗外风声。
可越是想睡,脑子越清醒。
渐渐地,他不再期待陪伴,甚至害怕热闹。
他宁愿一个人待着,哪怕孤独,至少安静。
可这一刻,他忽然懂了。
就在他蜷在床角,意识模糊之际,一只小手悄悄伸了过来。
不是没人关心他。
是他们一直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悄悄藏着这份爱。
阿奶嘴上总骂他“倔脾气”“睡相差”。
可每次他半夜醒来,被子总被悄悄拉好,盖得严严实实。
小衿衿年纪小,不懂那么多,却会在吃饭时把最好吃的那块肉夹到他碗里。
“哥哥吃!”
他再早熟,也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孩子,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在兄弟姐妹中打闹。
他却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把心事吞进肚子里。
哪个孩子,不想被人抱在怀里说“乖乖睡”?
黎建隳,也一样。
他轻轻握住衿衿肉乎乎的小手。
那手掌软软的,带着孩子特有的暖意。
那温度,暖得不像话。
他的心,竟在这小小的暖意里,慢慢松了下来。
困意一下子涌上来。
七年来的第一股真正疲惫安心的困意。
他不再抵抗,也不再警觉,只是顺从地任由那困倦拉着他向下沉去。
他在微弱的呼吸声里,闭上了眼。
……
“哎哟,我这老腰哟。”
黎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眉头拧成一团,手撑着床板,费力地支起身子。
她一边揉着发僵的腰背,一边低头往床上看,结果气得差点拍床。
自己平时睡的那块地方,早被那臭小子占得连条缝都没剩下。
黎建隳整个人横在床中央,两条腿大剌剌地岔开,被子全卷在他身上。
而她这个主人,却被挤到了床边。
半个身子悬在榻外,几乎要滚下去。
难怪她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
整晚她都在调整姿势,生怕动一下吵醒孩子。
可越是小心,腰越疼,最后竟迷迷糊糊熬到了天亮。
“小混蛋,都多大了,睡觉还占地方!”
手指不自觉地伸出去,轻轻拨了拨黎建隳额前散乱的发丝。
她心里直打鼓。
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留他睡屋里。
本想着天冷,他身子又弱,别在偏房受凉,才破例让他进主卧同睡。
可这孩子睡相太差,翻来覆去,还爱抢被子,硬是把她这把老骨头折腾得够呛。
她把地上散落的外袍捡起来,轻轻披在肩上。
又回头看了眼床上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脑袋,才转身推门而出。
自己则披了件外衣,推门出去,冲着外头喊:“去,快把大夫请来!这一觉睡的,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送走。”
下人听见动静,匆匆跑来,满脸焦急。
她摆摆手,压低声音。
“别嚷,孩子还在睡,让大夫轻着点。”
小衿衿一睁眼,就发现脑袋正抵着黎建隳的额头。
俩人像双胞胎一样靠在一起。
她的鼻子蹭了蹭他的眉心,迷迷糊糊地笑了,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哥哥……醒啦?”
而原本阿奶躺的位置,空荡荡的。
她眨了眨眼,坐起身,小手在床边摸了摸,只摸到冰凉的床板。
她歪着头,望着紧闭的房门,小声嘀咕:“阿奶……去哪儿啦?”
“阿奶呢?”
她猛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小脸皱成一团。
黎建隳也被这动静彻底闹醒了。
他眉头微皱,眯着一双还带着困意的眼睛。
待他稍稍清醒,一抬眼,就撞上小家伙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三哥哥,阿奶不见了。”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委屈。
黎建隳轻轻叹了口气。
老夫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定是清晨时分有事外出,或是去找什么人,一时还没回来罢了。
“你醒了?”
“要起来吗?天已经亮了。”
小衿衿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她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身子坐得笔直,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黎建隳看着她那副着急又乖巧的模样,心里一软。
他暗暗琢磨,这小家伙以后恐怕是得天天跟自己一块儿睡了。
照顾她穿衣吃饭、梳头洗漱,也算是自己的本分了。
他伸手从床边拾起她昨夜脱下的小裙子。
入手柔软,是绣着小花的薄纱裙。
他左看右看,正反来回辨认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