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秘老妪的悲泣声仿佛拥有某种定格的魔力,在这混乱喧嚣的忘川河畔硬生生开辟出一小块诡异的宁静区域。姜石年一行人屏息凝神,目光在那悲泣的老妪与水下若隐若现的桥墩路径之间来回移动。
机遇与未知的危险并存。
姜石年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缓缓上前几步,保持着安全距离,对着那老妪的背影,恭敬而不失警惕地开口道:“前辈请了。晚辈等人乃阳世生灵,为化解阴阳逆乱之劫,不得已踏入幽冥,欲往地府深处。听闻前辈悲声,寻迹至此,得见一线生机。不知前辈可否指点迷津?”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神力震荡,试图穿透那浓郁的悲伤。
老妪的哭声微微一顿,却并未立刻停止,肩膀依旧因抽泣而轻轻耸动。过了好一会儿,那悲泣声才渐渐低落,化为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她并未回头,苍老嘶哑的声音仿佛直接从虚空中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
“生机?……呵呵……这死寂之地,何来生机……唯有……无尽的等待……与徒劳的悲伤……” 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千年万载的孤寂,“你们……欲渡河?可知此河之下,沉沦着多少痴妄之魂?那残破桥墩,滑不留足,怨念缠身……一步踏错,便是永堕忘川,与此间万千悲魂为伴……”
她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众人心头。但姜石年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转机——她并未直接拒绝,而是在陈述危险。
“纵是万般凶险,亦不得不行。”姜石年语气坚定,“幽冥秩序崩坏,轮回将倾,阳世已受其害,亡灵现世,生灵涂炭。若不能修复秩序,阴阳两界终将同归死寂。前辈悲天悯人,在此守望,想必亦不愿见此终局。”
“悲天悯人?”老妪忽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哽咽,“老身……不过是……一个连自身职责都已无力履行的……失败者……一个……被遗忘的……守桥人……”
守桥人?! 众人心中一震!难道她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远处忘川河上游,那被阻断的、拥堵着无数狂躁亡魂的河道,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搅动河水,原本就汹涌的浊浪顿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更加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怨念洪流如同决堤般向着下游冲击而来!
“不好!”姜石年脸色剧变。这股冲击若是抵达,这片相对平静的回流区将瞬间被吞噬,那水下的桥墩路径也必然被彻底淹没冲毁!
那老妪也猛地抬起头(虽然依旧背对众人),悲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惊恐与焦急的情绪:“它们……它们又来了!快!快走!趁现在!沿着水下石墩过河!快!”
她几乎是嘶吼着发出警告,同时,她那枯瘦的身躯竟散发出一种微弱却纯粹无比的乳白色光华,猛地注入眼前的忘川河水之中!那原本因她悲泣而稍显平静的河水,此刻仿佛被赋予了短暂的“坚固”特性,汹涌而来的浊流冲击在回流区边缘,竟被那乳白色光华暂时阻了一阻,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堤坝!
但显然,这抵挡极其吃力,老妪的身形剧烈颤抖,那乳白色光华也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崩溃!
时机稍纵即逝!
“走!”姜石年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他率先跃入那冰冷的忘川河中!
河水触体冰寒刺骨,更有一股股阴冷怨毒的气息如同无数细针般试图钻入体内,侵蚀神魂。固魂丹的药力迅速消耗,姜石年全力运转黄帝血脉,周身泛起金光抵御,同时脚下精准地踩在最近的一块水下黑色桥墩上。
桥墩表面果然滑腻无比,并且不断散发出一股吸摄心神的怨念之力,试图将人拖入河底。若木之枝在他手中散发出青赤光华,勉强稳定住周身一小片区域的水流与怨气。
“跟上!注意脚下,紧守心神!”姜石年回头喝道。
羿毫不犹豫,纵身跃下,落在另一块石墩上,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滑倒,急忙稳住。五位龙将军亦纷纷下水,它们龙族体质对水性与阴寒抵抗力较强,迅速分散开来,互为援手。
一行人如同走在一条潜伏于死亡之下的脆弱锁链上,小心翼翼地在湍急的浊流中艰难前行。脚下是滑腻的巨石与无尽的怨魂拉扯,周围是冰冷恶臭的河水,前方是昏暗未卜的对岸。
身后,那老妪支撑的无形堤坝正在被一波强过一波的怨念洪流冲击,乳白色光华剧烈闪烁,范围不断缩小。她的身影在光芒中显得愈发佝偻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那洪流吞没。
“快一点!”羿焦急地催促,同时不断张弓搭箭,射杀着一些试图从河水中凝聚成形、扑向众人的怨念集合体。
突然,一名龙将军脚下踩踏的桥墩似乎因为年代久远且被河水侵蚀,猛地松动了一下!他身形一歪,大半边身体瞬间浸入河中!
“啊!”惨叫声起,那忘川河水仿佛活物般,立刻缠绕而上,无数痛苦的面孔浮现,疯狂啃噬着他的护体龙元,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抓住!”身旁的另一位龙将军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同时怒吼一声,磅礴的龙元爆发,暂时震开了周围的怨魂。姜石年也立刻催动共工水精,尽管难以控制整条河,但勉强在那位遇险龙将军周身形成了一小片相对稳定的水域,助他脱身。
就这么一耽搁,后方的压力骤增!
轰隆! 老妪支撑的防线终于被一股特别巨大的怨念浪涛冲破!乳白色光华瞬间黯淡下去,老妪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
恐怖的浊浪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吞噬了那片回流区,向着正在渡河的众人猛扑过来!
“完了!”一名龙将军面露绝望。在这河中心,一旦被这浪头打中,必然坠河,万劫不复!
千钧一发之际,姜石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他猛地将手中若木之枝插入脚下桥墩,青赤光华暴涨,暂时定住周围一小片水域。同时,他取出了那盏盛放着微弱至柔之光的玉盒!
“得罪了!”他对着玉盒低语一声,毅然引动了其中那一丝仅存的、得之不易的至柔之光!
柔和而纯粹的洁白光芒,如同黑夜中最温暖的希望,自玉盒中流淌而出,并非用于攻击,而是轻轻拂过扑来的恐怖浊浪。
奇迹再次发生! 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怨念洪流,在接触到至柔之光后,其狂暴的怨毒之意竟如同被春风化雨般悄然消融了一部分!虽然未能完全阻止巨浪,但其威力与速度明显减缓,冲击到众人身前时,已弱了许多!
“扛住!”姜石年大吼。
羿和龙将军们纷纷爆发全力,硬生生扛住了这削弱后的冲击,虽然个个气血翻腾,险象环生,但终究没有被打落河中!
而那股至柔之光在化解了此次危机后,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静静沉回玉盒底部。
来不及心疼,趁着浪潮过去的间隙,众人拼命向前冲去。对岸,已然在望!
终于,在最一波较小的浪涛袭来之前,姜石年率先跃上了对岸坚硬冰冷的黑色土地。他立刻转身,抛出轩辕剑所化的金色光索,将后面的羿和龙将军们一一拉上岸。
最后一名龙将军上岸的瞬间,又一股更大的浪头狠狠拍击在他们刚刚立足的岸边,溅起漫天腥臭的黄浊水花。
众人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湿透,冰冷彻骨,魂魄都仿佛要被冻僵,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回首望去,忘川河依旧咆哮汹涌,对岸的景象已被浑浊的水汽与弥漫的怨气遮蔽,模糊不清。
那位神秘的老妪……她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对岸那即将被彻底淹没的礁石上,那微弱乳白色的光华最后闪烁了一下,一道极其虚弱的意念跨越河面,传入姜石年脑中:
“速……往……奈何桥……真正的……桥基……尚未……完全……崩毁……但……有……邪恶……之物……正在……侵蚀……它……阻止……它们……否则……轮回……永断……”
意念到此中断,那乳白色光华彻底熄灭于滔天浊浪之中。
姜石年心中一沉。那位老妪,即便不是传说中的孟婆,也定然是守护此地的重要存在。她最后拼力传来的信息,指明了接下来的方向,却也预示着更大的危机。
奈何桥基正在被邪恶之物侵蚀!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真正的奈何桥所在之处!
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姜石年带领众人,沿着河岸,向着幽冥深处,那更加昏暗、死寂、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方向,快速前进。
忘川之险暂渡,然而奈何桥之危,已迫在眉睫。幽冥之旅,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