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碑林的死寂,被那几声突兀的鸦啼划破后,重归令人窒息的宁静。赤岳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那些僵硬、缠绕着死寂之气的人形黑影,虽然已经消失,但它们带来的冰冷压迫感却如同附骨之疽,久久不散。它们是什么?归墟制造的新爪牙?还是被其控制的、早已死去的存在?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正在寻找的、与息壤相关的线索!
肩头的云翎依旧羽毛倒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刚才那声警告啼鸣几乎耗尽了它全部的勇气。它用喙轻轻啄了啄赤岳的耳朵,发出低低的、催促的鸣叫。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赤岳压低声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那块刚刚给予他重要启示的石碑,将那些关于洪水、巨耜、息壤黄光和九鼎的破碎影像深深烙印在脑海。不能停留,必须立刻离开!
他猫着腰,借助石柱和残碑的阴影,如同灵狐般悄无声息地向石阵外围潜行。云翎则时而飞起,在低空盘旋一圈,确认前方安全,再落回他的肩头示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脱离石阵范围,踏入外面相对开阔的林地时,异变再生!
一股远比之前那些黑影更加浓郁、更加精纯、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归墟死寂之气,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整个残碑林笼罩!空气变得粘稠,光线进一步暗沉,连风声都仿佛被吞噬了。
赤岳感到呼吸一窒,浑身血液几乎要凝固。他猛然停下脚步,握紧了怀中那几张凌清霄给的符箓,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
只见前方的林地阴影中,三个身影缓缓浮现。它们依旧保持着大致的人形,但比之前的黑影更加凝实,周身不再是简单的死寂,而是翻滚着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火焰般的怨念与虚无之力。它们的眼眶中跳动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死死地锁定在赤岳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
其中一个抬起了如同枯枝般的手臂,指向赤岳,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冰冷意念勐地撞向赤岳的识海:
“交出……感知……线索……归顺……虚无……”
这意念如同冰锥,刺得赤岳头痛欲裂,几乎要跪倒在地。他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明,知道一旦屈服,不仅前功尽弃,自己也会变成和它们一样的行尸走肉!
“休想!”赤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毫不犹豫地激发了怀中一张“金光辟邪符”!
“嗡!”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罩瞬间以他为中心张开,将他与云翎护在其中。那冰冷的精神冲击撞在光罩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光罩剧烈摇晃,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澹!
“没用的……蝼蚁……挣扎……”另一个黑影发出沙哑的、非人的笑声,它张开嘴,吐出一道凝练的黑色气流,如同毒蛇般噬向光罩!
“卡察!”金光辟邪符形成的护罩仅仅支撑了不到三息,便如同琉璃般破碎开来!赤岳受到反噬,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实力差距太大了!这些怪物,远比黑水潭那些没有灵智的爪牙要强大得多!
云翎尖叫一声,勐地从赤岳肩头飞起,它不再逃避,而是化作一道白色的电光,主动冲向最近的一个黑影!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灵力,双翅挥洒出片片洁白的、带着净化气息的光羽,如同利刃般射向黑影!
“噗噗噗!”光羽没入黑影的身体,发出灼烧的声音,让那黑影发出愤怒的嘶吼,动作微微一滞。但下一刻,它猛地挥手,一股黑气如同鞭子般抽向云翎!
“唧——!”云翎躲闪不及,被黑气扫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雪白的羽毛瞬间变得灰败,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坠落。
“云翎!”赤岳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另外两个黑影一左一右逼住,冰冷的死寂之气如同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他。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稷伯,族人,后土娘娘的托付,寻找息壤的希望……一切都要终结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声浩大、苍茫、仿佛自太古洪荒时代跨越无尽时空而来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天地!
这钟声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它没有固定的音源,仿佛源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来自九幽之下,更好像是从每一寸虚空、每一缕法则中同时迸发!
钟声初响时,如同混沌初开,带着开天辟地的伟力与威严;紧接着,又化作抚慰万物的慈悲与安宁;最后,则凝聚成一种凛然不可侵犯、审判诸邪的无上意志!
在这无法形容的钟声席卷之下,整个残碑林,不,是整个天地,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那三个强大的、正准备对赤岳下杀手的归墟黑影,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蜡像,动作忽地僵住!它们周身翻滚的黑气瞬间溃散,发出凄厉到极致、却仿佛被钟声压制得微不可闻的惨叫!它们那由死寂与怨念凝聚的身体,在这蕴含着无上净化与法则之力的钟声震荡下,开始从最细微的结构崩解,如同沙塔般迅速风化、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不仅仅是它们,弥漫在残碑林乃至更广阔区域的那股归墟死寂之气,也如同阳光下的朝露,被这煌煌钟声涤荡一空!粘稠的空气恢复了流动,晦暗的光线重新变得清朗,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瞬间消散!
赤岳只觉得浑身一轻,那禁锢他的无形枷锁已然消失。他踉跄一步,顾不上自身的伤势,连忙冲向云翎坠落的地方。
小家伙躺在草丛里,气息微弱,原本雪白光泽的羽毛变得灰扑扑的,失去了神采,但它还活着。赤岳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感受到它体内依旧残留着一丝归墟的阴寒之气,正在侵蚀它的生机。他毫不犹豫地取出凌清霄给的玉瓶,倒出一滴稀释过的百草甘露,滴入云翎微张的喙中。
温润的灵光在云翎体内散开,驱散着阴寒,它灰败的羽毛渐渐恢复了一丝光泽,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赤岳这才松了口气,将云翎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好。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
是什么?刚才那声钟鸣是什么?竟然有如此神威,瞬间就将那些强大的归墟爪牙化为乌有,连带着净化了方圆不知多广区域的污秽之气!
东皇钟!
一个古老到几乎被视为神话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传说中,上古天庭之主东皇太一的伴生至宝,拥有镇压鸿蒙世界、扭转诸天时空、演变天道玄机、炼化地水火风的无上伟力!其钟声一响,万邪辟易,群魔授首!
难道……是那位自巫妖大战后便隐世不出、甚至被认为早已陨落的东皇太一,被这归墟之劫惊动,苏醒了过来?并且,出手干预了?
赤岳仰头望向苍穹。夜色依旧,星海闪烁,但那层笼罩天幕的无形阴霾,似乎在刚才那一声钟鸣过后,也变得稀薄了几分,尤其是那颗紫微帝星,其核心的暗沉仿佛被驱散了些许,星辉重新变得清亮、稳定了一些。
这并非错觉!东皇钟鸣,不仅荡涤了地面的邪祟,更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动摇的天象!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在赤岳心中涌起。原来,这天地间,还有如此强大的古老存在,并未完全放弃这个世界!
但同时,一个更深的疑问也随之浮现:东皇太一为何会在此时敲响东皇钟?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是因为感知到了归墟对三界的巨大威胁?还是……因为自己这个正在寻找息壤的“变数”?
无论如何,这声钟鸣,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点燃的一座灯塔,让在绝望中挣扎的赤岳,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光亮。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知道了,自己并非孤身作战。在那九天之上,还有着能够与归墟抗衡的至高力量。
他将怀中昏迷的云翎护得更紧了些,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灼热。
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必须找到息壤!为了不辜负这声及时的钟鸣,为了这摇摇欲坠的世界,留下一线生机。
他最后看了一眼恢复清明的夜空,转身,迈着虽然有些踉跄却无比坚定的步伐,再次踏上了征途。只是这一次,他的背影里,少了几分孤独,多了几分被古老钟声赋予的、沉甸甸的使命与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