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渐近,巍峨的殿宇在渐浓的夜色与初上的华灯映照下,显得既辉煌,又森然。
麟德殿内,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殿外廊庑下悬挂的宫灯与殿内烛火交相辉映,映照着金砖地面流光溢彩。
殿中早已摆开数百席面,按品级排列,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携家眷依次入座,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一派盛世华章。
楚砚沉由柳云萱与周伯搀扶着,在属于靖王府的席位上缓缓坐下。
他今日穿着暗紫色亲王常服,外罩玄狐裘,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半阖着眼,气息微弱,与周遭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柳云萱则是绯红色亲王妃品级礼服,妆容精致却难掩刻意营造的憔悴,低眉顺目,悉心照料着病弱的夫君。
永王楚祁钰的席位在宗室前列,离御座更近。
他今日换一身宝蓝色织金蟒袍,头戴白玉冠,面如冠玉,言笑晏晏,与周围几位宗亲大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只是偶尔扫向靖王府方向时,眼底深处一抹阴鸷始终挥之不去。
沈老将军沈弘带着沈慕英坐在武将勋贵一席。
沈慕英今日难得穿身水蓝色绣银线梅花的宫装,少了几分平日的英气,多些女儿家的柔美,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不时扫过殿内众人,尤其在靖王府和永王府方向多停留片刻。
徐尚书携徐静姝,徐明远坐在文官一席。
徐静姝穿着月白色绣淡紫兰花的衣裙,气质清冷如兰,与身旁几位相熟的官家小姐低声交谈,目光却不时飘向斜对面的林文渊。
林文渊今日穿着青色官服,坐在一群年轻官员之中,清俊的脸上带着惯有的从容,只是眉宇间淡淡的郁色,始终未曾散去。
乌斯藏使团被安排在御座右下首。
卓玛公主换上一身更为隆重华丽的乌斯藏宫装,红底金纹,头戴镶满各色宝石的宝冠,明艳照人。
只是她今日脸色略显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冷厉。
多吉并未随行,据说是伤势未愈,留在驿馆休养。
卓玛身旁只跟着副使和两名侍女,但她坐姿挺拔,目光如鹰,扫视殿内时,带着草原公主特有的锐利与审视。
皇帝楚祁正与皇贵妃端坐九龙御座之上。
楚祁正今日精神似乎好些,虽面色仍带病容,眼神清明,唇角带着淡淡笑意。
皇贵妃秋水则是一身明黄色贵妃礼服,腹部高高隆起,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之下,隐约可见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不时抬手轻抚腹部,姿态娴雅,却让敏锐之人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谨慎。
宴会伊始,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舞姬们水袖翩跹,翩翩起舞。
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间,气氛渐渐热烈。
楚砚沉始终保持着病弱的姿态,偶尔掩唇低咳,只浅酌几口清茶,几乎不碰案上油腻之物。
柳云萱则细心地为他布菜,动作轻柔,眉眼间满是担忧。
酒过三巡,楚祁正放下酒杯,环视殿内,朗声笑道,“今日上元佳节,君臣同乐,朕心甚悦,恰逢乌斯藏使团在京,公主殿下亲临,更为此宴添彩,朕愿大楚与乌斯藏永结盟好,边境安宁,百姓安居。”
殿内众人齐声附和,举杯共饮。
卓玛公主起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乌斯藏礼节,声音清脆有力,“多谢陛下盛情,乌斯藏愿与大楚世代交好,卓玛此次前来,亦为两国情谊,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微沉,“前日卓玛在京城遇袭,护卫长多吉为护我身中毒箭,险些丧命,幸得大楚太医与贵人相助,才捡回一命,此事,还望陛下彻查,给乌斯藏一个交代。”
她并未提及靖王府相救之事,只以贵人含糊带过,既全柳云萱不欲张扬的心思,又点出此事严重性。
殿内气氛顿时一凝。
楚祁正眉头微蹙,神色转为肃然,“公主遇刺之事,朕已严令京兆府与巡防营彻查,敢在我大楚京城行刺友邦公主,其心可诛,公主放心,朕定会揪出幕后真凶,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带着警告,“上元佳节,万民同乐,朕不希望再出任何乱子,京中防卫,须得再加三成,确保宫宴与民间灯会平安无事。”
永王楚祁钰适时起身,躬身道,“皇兄放心,臣弟已加派人手,协助京兆府与巡防营维持秩序,定保今夜太平。”
楚祁正微微颔首,脸色稍霁,“永王有心了。”
卓玛公主谢恩坐下,不再多言,只是垂下眼帘时,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
狼头令牌此刻正贴身藏在她的腰间,如同烙铁般灼热。
宴会继续进行,气氛渐渐恢复热闹。
只是热闹之下,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柳云萱借着为楚砚沉斟茶的间隙,极快地扫视殿内。
她的目光在太后席位方向停留片刻,太后今日并未出席,据说是凤体违和,在慈宁宫静养。
秦嬷嬷也不在殿中伺候。
她心中微沉,太后那边的情况,恐怕比想象中更糟。
檀木盒的钥匙究竟在何处?
就在这时,皇贵妃秋水忽然轻轻“哎哟”一声,抬手捂住腹部,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爱妃怎么了?”楚祁正连忙侧身关切。
秋水勉强笑了笑,声音虚弱,“陛下恕罪,许是久坐,腹中孩儿踢得厉害,有些不适。”
楚祁正皱眉,“既如此,便先回宫歇着吧,来人,送皇贵妃回宫,传太医好生照料。”
两名宫女连忙上前搀扶。
秋水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对着楚祁正盈盈一礼,“臣妾失仪,先行告退。”
转身时,她的目光极快地在柳云萱脸上扫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被宫女搀扶着,缓缓退出麟德殿。
柳云萱心头一跳。
秋水那个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
她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楚砚沉的手。
楚砚沉眼帘微掀,与她对视一眼,眸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皇贵妃提前离席,这本身就不寻常。
更不寻常的是,她离席前那个暗示的眼神。
“王爷。”
柳云萱压低声音,借着为他抚背的动作,凑到他耳边,“妾身想去更衣。”
楚砚沉微微点头,虚弱地咳了两声,“让玳瑁陪着,小心些。”
柳云萱起身,对身旁的玳瑁使个眼色,主仆二人悄然离席,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