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沉眸光骤然一凝,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阴影中,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折射出冷厉的寒芒。
“宫中?”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看来,我们的王兄是嫌前朝的风浪还不够大,还想将手伸进后宫这潭浑水里,是冲着皇贵妃的胎,还是想借机再掀起什么风浪,转移视线?”
他沉吟片刻,声音愈发低沉冰冷,“盯着那个郎中,查清他的来历和目的,至于御史台那边,让他们弹劾,将我们准备好的,关于安郡王门下官员贪墨河工银两,以及他暗中与北狄商人往来的证据,选几样无关痛痒但足以惹人猜疑的,无意中泄露给那几位被收买的御史。”
影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主子,此举岂非助长他们的气焰?”
楚砚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嘲,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莫测高深,“欲使其灭亡,先令其疯狂,他们弹劾得越凶,搜罗的罪证越多,等到真相大白时,反噬才会越狠。”
“陛下生性多疑,此刻看似倚重安郡王打压本王,可若安郡王势力膨胀过快,且与北狄有所牵连,你猜,陛下会如何想?”
影瞬间明了,“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还有。”
楚砚沉叫住他,目光锐利如刀,“流民安置那边,加强戒备,尤其是粮仓和建材堆放处,安郡王正面煽动不成,难保不会行阴损之事,告诉韩震,他的人,该动一动了。”
“是!”
影领命,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楚砚沉独自坐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窗外的月色被流云遮掩,天地间一片晦暗。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指尖揉着蹙紧的眉心,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终于爬上苍白的脸颊。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内室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疲惫被一种更为深沉坚定的光芒取代。
无论如何,他必须守住这片小小的天地,守住那个愿意与他并肩而行,为他涉险的女子。
风雨欲来,那便来吧。
他站起身,吹熄书案上最后一盏烛火,整个书房彻底陷入黑暗。
他迈着略显虚浮却依旧沉稳的步子,悄然离开书房,身影消失在通往他自己房间的廊道尽头。
夜色,愈发深沉了。
翌日,天色未明,楚砚沉便已起身。
喝了周伯送来的汤药,他脸色依旧不见多少红润,眼神却已恢复惯常的沉静。
他并未急着出门,而是在院中缓缓踱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筋骨,同时听着周伯低声禀报昨夜城外流民安置点的后续,韩震的人暗中加强巡视,并未发现异常。
楚砚沉目光掠过庭院中沾染晨露的枯草,声音清冷,“知道了,今日早朝,恐怕不会太平静,府里一切照旧,王妃若问起,只说诸事顺利,让她安心养伤。”
“老奴明白。”
皇宫,金銮殿。
今日的早朝气氛果然不同寻常。
几位御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列,言辞激烈地弹劾靖王楚砚沉,罪名条条耸人听闻。
滥用民力,强迫流民劳作,账目不清,恐有贪墨赈灾款项之嫌。
更甚者,竟有人隐晦提及靖王府与江湖漕帮往来过密,有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之疑。
这些指控空泛而恶毒,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站在前列,面色苍白,微垂着眼眸的楚砚沉。
龙椅上的楚祁正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着,看不出喜怒。
直到几位御史慷慨陈词完毕,他才淡淡开口,“靖王,御史所言,你有何辩解?”
楚砚沉这才缓缓出列,脚步似乎还有些虚浮,先是掩唇低咳了两声,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回陛下,臣……无话可辩。”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连那几位弹劾的御史都愣了一下。
楚砚沉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位御史,最后看向皇帝,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坦然,“流民安置,千头万绪,臣奉旨办事,唯求问心无愧,强迫劳作一事,昨日西城外骚乱,陛下想必已有耳闻,乃是奸人煽动,臣已当场澄清,并擒获首恶,所有流民皆自愿参与以工代赈,按劳取酬,登记在册,随时可供查验。”
“至于账目。”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由内侍接过呈送御前,“所有钱粮物资往来,一笔一笔,皆在此处,臣愿当着陛下与满朝文武之面,请户部,吏部即刻派人核查,若有一文钱不清,臣甘愿领罪。”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
那本账册厚重详实,显然非一日之功。
“而结交江湖帮派……”
楚砚沉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苦笑,带着些许自嘲,“臣如今这般模样,连王府侍卫都需精挑细选,以免被臣过了病气,又何来精力与能耐去结交什么江湖势力?”
“不过是漕帮中有些许故旧之后,念着旧情,见流民聚集,恐生事端,自发组织些人手协助维持秩序,以免惊扰圣驾,祸及京城百姓罢了,若此举亦是有罪,臣无话可说。”
他一番话,将自己置于一个病弱,尽职却反遭诬陷的委屈位置,合情合理,尤其是最后关于漕帮的解释,更是巧妙地将结党营私扭转为顾全大局,念旧情分。
朝堂上一时寂静。
那几位御史被他这番以退为进,有理有据的回应堵得面色涨红,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楚祁正翻看着内侍呈上的账册,目光在密密麻麻却清晰工整的记录上停留片刻,又抬眼看了看下方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的弟弟,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账册留下,朕会派人核查。”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靖王抱病操劳,辛苦了,流民安置之事,关系京城安定,仍需谨慎,十日之期,朕等着看结果。”
他没有追究那些弹劾,也没有安抚楚砚沉,只是将事情暂时压下,重心依旧落在那十日的期限上。
“臣,遵旨。”
楚砚沉躬身行礼,掩去眸底一丝冷光。
皇帝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不置可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退朝后,楚砚沉依旧是那副病弱的样子,由小厮搀扶着,慢慢走出宫门。
不少官员投来目光,他都恍若未觉。
刚回到王府书房不久,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
“主子,跟踪那郎中有结果了,他并未回住处,而是在城中绕了几圈后,悄悄去了荣王府的别院。”
“荣王府?”
楚砚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氤开一小团墨迹。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凝,“楚宸已废,荣王竟还敢掺和进来?也对,他失了世子,又遭陛下申饬,岂会甘心,安郡王这是联合荣王府的残余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