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沉默片刻，随即车帘再次被掀开，徐静姝探出身来，看着前方看似普通却透着不凡气度的靖王府马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
柳云萱也已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车边，含笑看着她。
“靖王妃。”
徐静姝走上前，敛衽一礼，姿态依旧清冷疏离，可眼神比在宫中时缓和许多，“不知王妃唤住静姝，有何指教？”
柳云萱微微一笑，从玳瑁手中接过一个长方形，用素色锦缎包裹的扁平木盒，递过去，“徐小姐，方才在宫中仓促，此物才是本妃真正想赠予小姐的。”
徐静姝看着那木盒，并未立刻去接，眼中疑惑更深，“王妃，这……”
“打开看看。”
柳云萱语气温和，带着鼓励。
徐静姝迟疑一下，终究是接过了木盒。
入手微沉。
她解开系带，打开盒盖，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珠宝首饰，而是整齐排列着的一根根颜色各异，细长的笔。
笔外形类似炭笔，材质似乎不同，笔杆是均匀的木质，里面包裹着颜色极其丰富饱满的芯子，从最纯粹的黑白灰，到各种难以形容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色泽之丰富，远超她所知的任何颜料。
粗略一看，竟有上百种之多，每支笔杆尾部还刻着细小的颜色名称。
“这是……”
徐静姝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难以置信地拿起一支标注着青碧色的笔，在旁边随身的空白诗笺上轻轻一划，一道清透如水洗过天空的颜色立刻显现出来，细腻均匀，附着极好。
她又试了旁边一支胭脂色，色泽娇艳欲滴，却不显俗气。
“此物名为彩色铅笔。”
柳云萱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喜，笑着解释道，“也是海外匠人所制，作画写字皆可，色彩持久，不易褪色，且易于掌控，本妃想着，徐小姐书画双绝，若有此物相助，或能更好地描摹心中山水，抒写胸中沟壑。”
徐静姝紧紧握着那支胭脂色的铅笔，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自幼习画，深知色彩的妙处与局限，市面上那些颜料，要么色泽晦暗，要么难以调匀，要么价格昂贵。
而眼前这盒笔有着丰富到极致的色彩，便捷的使用方式，简直是为她这样的画者量身打造的梦幻之物！
她抬起头，看向柳云萱，眼中充满震撼，“王妃为何对静姝如此厚赠，静姝愧不敢当。”
这礼物的价值，在她看来，远超方才那支珍贵的玲珑唇脂。
柳云萱看着她，收起笑容，神色变得认真而郑重，“徐小姐，本妃赠你此物，并非施舍，亦非怜悯，而是因为本妃从你身上看到许多男子都不及的才华与风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宫墙下沉沉的暮色，声音清晰而有力，“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束缚，要求我们温顺，贤良，依附于父兄夫君，读书识字被说是消遣，才华出众反成负累。”
“可女子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抱负，为何就不能如男子一般，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笔墨，写出自己的志向？”
说罢，她目光灼灼，“徐小姐的才情困于后宅，是暴殄天物，这盒彩笔，或许微不足道，可本妃希望它能助你，将你心中的万千气象，将这世间的壮丽山河，尽情描绘下来，让后来之人知道，女子也可以不输任何男儿。”
徐静姝怔怔地听着，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沉寂多年的心湖。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女子当以贞静为主，才华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甚至可能成为婚姻的阻碍。
从未有人如此肯定地告诉她，才华本身就有价值，她的抱负值得被尊重，笔墨可以留下印记！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迅速低下头，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握着木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心中那座用清高和孤傲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良久，她才抬起头，眼圈微红，却目光清亮，对着柳云萱，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王妃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静姝感激不尽，此物，静姝收下了，定不负王妃期望，穷尽此生，以手中之笔描我所见，抒我所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充满前所未有的坚定力量。
柳云萱上前一步，虚扶起她，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如同星辰般闪亮的光芒，莞尔一笑，“本妃拭目以待。”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轻声道，“只可惜，徐小姐生不逢时，若在更开阔的天地，你的成就绝不止于此。”
徐静姝闻言，却是洒脱一笑，笑容冲散了眉宇间常年萦绕的郁色，竟显得格外明媚动人，“能得王妃知己之言，得此神物相助，静姝已觉幸运，时运固然重要，但事在人为，即便前路艰难，静姝亦会尽力走下去，不负此生，不负王妃今日赠笔之情！”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两位女子站在宫墙之外的街角，一人明艳如烈火，一人清雅如秋菊，彼此对视，眼中是超越身份的欣赏与共鸣。
这一刻，无关权谋，无关利益，只是两个不甘被命运束缚的灵魂，在晦暗的夜色中悄然点亮彼此前行的灯。
柳云萱知道，今日种下的这颗种子，或许不会立刻开花结果，可总有一天，会在这片沉闷的土地上生长出不一样的风景。
她凝着徐静姝登上马车，那背影似乎比来时挺直许多。
“回府吧。”
柳云萱转身，也登上靖王府的马车。
翌日，用过早膳不久，柳云萱正与楚砚沉在书房商讨着南山砚下一步的推广细节，周伯便面带笑容地进来禀报，“王爷，王妃，吏部尚书徐大人的夫人携二公子徐明远前来拜访，说是特来感谢王妃昨日对徐小姐的照拂。”
柳云萱与楚砚沉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果然来了的了然。
徐家是清流门第，最重名声和风骨，昨日柳云萱在赏花宴上维护徐静姝的尊严，又赠以厚礼，于情于理，徐府都该有所表示。
“快请到花厅奉茶，本王与王妃稍后便到。”
楚砚沉温声道，随即在柳云萱的虚扶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