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钰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诱哄般的关切,“此处安静,并无外人,弟妹何不坐下,饮杯热茶,稍事休息?”
“你近日,清减了许多。”
最后一句,带着若有似无的怜惜,让柳云萱心头警铃大作。
她抬眸,直视楚祁钰,眼神清亮锐利,“殿下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妾身听着便是,茶,就不必了。”
楚祁钰对她的拒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执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雾气氤氲,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既如此,本王便直说了。”
他放下茶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砚沉的病情,太医究竟如何说?当真没有转圜之机了么?”
那双眼眸紧紧盯着柳云萱,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柳云萱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悲戚与隐忍,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太医……太医说王爷忧思过甚,旧疾缠身,此次来势汹汹,已是伤了根本,只能用药吊着,慢慢将养,至于能否好转,全看天意了。”
她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眸,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与坚强,“但妾身相信,王爷定能熬过此劫,无论如何,妾身都会守着他,直到他好起来。”
楚祁钰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却又坚韧无比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惋惜,更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他叹了口气,语气愈发关切,“弟妹对砚沉情深义重,本王感佩,只是世事难料,若……若砚沉真有不幸,日后有何打算?”
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一个女子,纵然有些许产业,在这京城之中,无依无靠,又要面对诸多虎视眈眈,恐怕举步维艰。”
柳云萱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哀婉,“殿下言重了,若真到那一步,妾身自是恪守妇道,为王爷守节,打理好王府与家中产业,了此残生便是。”
“守节?了此残生?”
楚祁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赞同,“何必如此自苦,你年华正好,才华卓绝,岂能将大好年华虚掷于青灯古佛之下,砚沉若在天有灵,也必不愿见你如此。”
他站起身,走到柳云萱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雅的檀香,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云萱,本王的心意,你早该明白,当初在永王府,本王便极为欣赏你的能力与气度,如今砚沉若去,靖王府式微,你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只要你点头,待砚沉身后事毕,本王便可向皇兄请旨,迎你入永王府,以你的才智,必能助本王打理内外,他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总好过你在靖王府,独自面对风雨,日渐凋零。”
柳云萱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褪去所有伪装的脆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被冒犯的怒意。
她后退一步,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永王殿下!”
她打断楚祁钰的话,眼神如寒冰利刃,“请殿下慎言,妾身是靖王楚砚沉的妻子,生是靖王府的人,死是靖王府的鬼,王爷如今尚在病中,殿下便在此议论身后之事,甚至说出此等悖逆人伦之言,将妾身置于何地?又将王爷置于何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语气恢复表面的平静,却更显疏离冷漠,“殿下厚爱,妾身承受不起,亦从未有过他念,今日之言,妾身只当从未听过,王爷还在府中等妾身回去照料,告辞!”
说完,她不再看楚祁钰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向门口,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带着玳瑁快步离去,留下一道决绝而骄傲的背影。
楚祁钰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温润终于维持不住,缓缓沉下来。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眸底闪过抹失落。
嫁给他,就那么难么?
哪怕楚砚沉死了,也不行么?
他不禁勾起抹苦笑。
柳云萱带着玳瑁快步走下望海楼,直到坐上靖王府的马车,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不是害怕,而是被楚祁钰那番毫不掩饰的觊觎和诅咒般的身后事激起的怒意。
“王妃,永王他……”
玳瑁担忧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声音压低。
“不必理会。”
柳云萱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冰冷,“回府。”
马车驶离望海楼,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柳云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内心愈发坚定。
楚祁钰的迫不及待,恰恰印证外界对靖王府式微的揣测,也说明他们病重的戏码演得足够真。
然而,这种被豺狼环伺的感觉,并不好受。
回到靖王府主院,室内药香弥漫,楚砚沉靠坐在窗下的软榻,听到脚步声,抬眸看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底未尽的寒意,“发生何事?”
柳云萱在他身旁坐下,接过他顺手递来的暖水袋,将望海楼中楚祁钰的言行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未有丝毫隐瞒。
“他竟已算计到本王的身后事了。”
楚砚沉听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的弧度,眸中寒意森然,“本王这位皇兄,倒是心急。”
柳云萱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口郁气却莫名散了些,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与嗔怪,“他还说我清减了,需得好好休息。”
这话一出,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脸颊微热,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
楚砚沉闻言,目光在她略显清瘦的脸颊上细细扫过,倒是认真了几分,“他这话倒没说错。”
他放下书卷,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下,“你近日,确实辛苦。”
那触碰一掠而过,带来的战栗却久久未散。
柳云萱心头一跳,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封千里,而是漾着她有些看不懂的,细碎的微光。
“王爷……”
她喃喃,一时忘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