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沉眉梢微动,不动声色地问,“哦?她做了什么,让王妃有此评价?”
“她今日来,除了澄清流言,还向我提出,想入股情韵阁。”
柳云萱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目光却紧锁着楚砚沉的反应,“说是她在北疆有门路,能将生意做到边城乃至西域,利润可观。”
她顿了顿,轻轻吹开茶沫,“王爷觉得,她此举是何意?”
楚砚沉闻言,面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道,“慕英自幼在军中长大,性子是直率些,但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沈家在北疆根基深厚,与西域诸部也确有往来。”
他抬起眼,看向柳云萱,目光深沉难辨,“她提出入股,或许是沈老将军的意思,想借此与王府,或者说,与京中势力更紧密地捆绑,北疆局势复杂,沈家也需要更多的筹码和退路。”
柳云萱心中了然,果然如此。
她放下茶盏,声音冷静了几分,“我拒绝了。”
“嗯。”
楚砚沉应一声,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王妃做得对。”
他的肯定让柳云萱心中微微一松,但随即又听他道,“情韵阁是王妃的心血,来源特殊,不宜让外人插手,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凝肃,“慕英此次回京,恐怕不止是递送军报和寻婿那么简单,北疆近来不太平,沈老将军让她此时回来,必有深意,她接近你,或许也有试探和借势之意,王妃日后与她往来,还需多加留意。”
柳云萱听出他话中的提醒和隐含的关切,点了点头,“我明白,今日观她言行,看似爽朗,实则心思并不浅,她提出入股被拒,虽未动怒,可态度明显疏离了些,恐怕,并不会就此罢休。”
她微微蹙眉,抬眸看向他,“王爷,沈家究竟是敌是友?”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沈老将军对楚砚沉有恩,但时移世易,利益当前,这份旧情能维系多久?
楚砚沉沉默片刻,门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些。
“沈老将军是忠臣,忠于朝廷,忠于社稷。”
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但在皇权与藩王之间,他的选择,取决于哪一方更能稳固北疆,更能让沈家延续荣耀,目前来看,陛下对靖王府猜忌日深,安郡王虎视眈眈,沈家未必会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慕英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观望和试探。”
烛光在那俊逸的脸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冷眸却亮得惊人,“所以,王妃,沈慕英可适当往来,但核心之事,不可轻信,你的生意,你的人,都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柳云萱望着他,心中那点因沈慕英的出现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彻底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坚定。
“王爷放心。”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我知道该怎么做,情韵阁是我的阵地,靖王府更是,无论谁来,无论带着何种目的,都休想轻易撼动。”
楚砚沉侧过头,看着她被烛光勾勒出的坚定侧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轻轻“嗯”一声,并未再多言。
有些默契,早已无需宣之于口。
夜深了,楚砚沉坐在书房, 听见窗外传来巡夜护卫规律的梆子声,才缓缓合上书卷。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沉静的眉眼,却照不透眼底深藏的波澜。
他起身并未立刻放回书卷,而是挥手屏退门外候着的贴身侍从。
“都退下,无需伺候。”
“是。”
侍从恭敬应声,脚步声渐远,书房内外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楚砚沉放回书卷,走到靠墙的多宝阁前,目光扫过那些摆放整齐的古玩典籍,最终落在一个看似与其他格子无异的雕花木板上。
他伸出手,指尖在某处繁复的缠枝莲纹上按特定顺序轻轻按压了几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木板向内缩进,旋即滑向一侧,露出了隐藏的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只静静躺着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
他取出木盒,回到书案前坐下。
紫檀木质地温润,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盒盖,动作间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与珍视。
盒盖开启。
里面并非金银珠玉,也非机密文件,是半脸青铜面具。
面具只有右半脸,造型古朴,线条冷硬,边缘因岁月的侵蚀而略显斑驳,甚至能看出几处细微的磕碰痕迹。
冰凉的青铜静静地躺在深色的绒布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楚砚沉将那半脸面具拿起,入手是沉甸甸的冰凉,指尖无意识般摩挲着面具边缘那道最为明显的划痕,眸光深敛,仿佛透过冰冷的金属,看到了遥远的边城风雪,听到了金戈铁马的嘶鸣。
王妃的警惕和拒绝是对的。
情韵阁牵连甚广,是他暗中布局的重要一环,绝不容有失。
而沈家在陛下猜忌日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当下,他们的立场,确实需要谨慎看待。
“忠臣……”
他低声重复自己之前在王妃面前对沈弘的评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冷意的弧度。
忠臣的选择,往往最是难测。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他将面具轻轻放回盒中,合上盖子,那冰冷的青铜光泽被彻底隔绝。
无论沈家是敌是友,无论京城如何风起云涌,他都必须步步为营。
这青铜面具所承载的过往,是警醒,亦是动力。
他将紫檀木盒重新放回暗格,机关复原,多宝阁恢复如常。
楚砚沉坐回椅中,重新拿起那卷兵书,神情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淡漠,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与追忆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关于北疆,关于沈家的弦,已经绷得更紧了。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孤峭而坚定。
翌日一早,柳云萱用完早膳,便匆匆赶去情韵阁位于城西的一处隐秘院落。
这里表面上是处安静的绣坊,实则是情韵阁的核心工坊和接待贵客的地方。
她刚处理完几份加急订单,玳瑁便面色凝重地进来禀报。
“王妃,销魂阁的金妈妈来了,说……说要退定金。”
玳瑁的声音带着气愤和不安。